[原创] 喝一杯菊花茶

　　今年夏天，我借给章立5万元钱，他说三个月后归还，可半年过去，仍然杳无音讯，多次索要未果，该过春节了，我忍无可忍，拨通了他的电话，告诉他在中华路西口等他，让他务必带钱过来。我完全不顾及他近乎哀求的语气，对着电话嚷，再不还钱，我会拿着当初的借款合同，依一纸文书，把他告到法院去。
　　那天很冷，雪花飞舞，朔风呼啸，我早去了一个小时，立在寒风暴雪中，左顾右盼，唯恐章立的身影从往返穿梭的人群里漏掉。十几分钟过去，我就浑身冰凉，寒战不止。正焦躁不安时，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你在等人吗？进屋里来坐吧。”我回头，身后是一座新开的茶楼，天还早，里面没有客人，想必她是店主吧。我对她感激地笑笑，走了进去。
　　舒缓优雅的古筝音乐，回旋在两间房大小的空间里。里面装修很典雅，茶案是明式梨木桌，椅子是花纹繁复的太师椅，桌面上一个竹制茶盘，一个造型拙朴的小陶壶，几个小瓮似的茶杯，还有景泰蓝的茶罐，茶罐里是一些淡绿色的菊花茶叶。再看店主，始终微笑着，表情恬淡，眼神里填满了优雅和沉静，她和善的微笑，很具亲和力，让我很颇感温暖。
　　她为我泡了一杯菊花茶，我赶紧端起，让热腾腾的茶水温暖冻得麻木的手。茶杯上举，还不曾碰到嘴唇，便闻到一阵淡淡的清香，感觉非常润泽。入口之后，更觉温和，喉间发甜，齿上留香。我平时搞了好几份兼职，没黑没白，像不知停息的机器，机械快速地运转，很少从容地吃过一顿饭，很少甜美地睡过一回觉，更不用说坐下来喝杯茶了。此刻，这一杯清淡润泽的茶水，让我一直忙碌的神经，顷刻间，就安定了下来。
　　女店主说：“在冰天雪地里等人，一定有要紧事吧。”我的怨气从心底升腾，对她一五一十地讲述了章立欠款不还的事。
　　听我叙述时，她始终微笑着，仿佛对我的遭遇并不怎么同情，听完后，她说：“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她说以前在南方做房地产生意，每天发疯一般地工作，多挣钱，成了她的终极人生目标。在一场地盘争夺战中，她和高中同窗闹翻了，她最终争得了那个黄金地盘，并因此盈利数百万元，却和朋友反目为仇。在一次写字间出租活动中，由于在价格上和男朋友不一致，男朋友愤然离去，和他断绝了长达5年的恋情。哥哥给她打工，一次记录合同时，写错了一个数字，给她造成了5万元的损失，她毫不留情地炒了哥哥的鱿鱼。她打拼了十几年，拥有了千万元资产，可是，除了大把的票子之外，她已一无所有，亲情，爱情，友情，一点点离她远去。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心跳加速，血压升高，精神更是糟糕，焦虑不安，多疑烦躁。是一对买房的夫妇让她的观念开始扭转。他们的选房标准是，房子只要五六十平米就够了，要在一楼，要有一个庭院，可以在庭院里种上菊花，摆一方小桌，一起晒太阳，喝菊花茶，平和淡定地度过一天天，一年年。可是，在她的设计理念里，只一味想着扩容建筑面积，想着通过房子的豪华显示居住者的身份和地位，却从未想过要把生活和爱联在一起。再后来，她从网上看到几句名言:人的生活要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层是物质生活，第二层是精神生活，第三层是灵魂生活，而很多人，为钱来，为利往，折腾在最底层的物质金钱里，精神生活荒芜了，灵魂生活扭曲了。那刻，她深切地意识到，她这个一直被人标榜的精英和名流，却是生活在最底层的。
　　从那以后，她安静了许多，就想着开个茶楼吧，喝喝茶，想想事，读读书，看看人，所以她来到这座北方小城，开了这家茶楼。她舒爽地对我一笑，说，她不在意生意是兴隆还是冷清，只想着多交一些朋友，她说正在跟一位教师朋友学习书法，正在一位学者朋友的指导下读王国维的《人间词话》和余秋雨的《文化苦旅》……
我的心被深深触动了，我好像在重蹈她的覆辙啊。从大学中文系毕业后的五年里，我一直在为钱奔波，很少拿起笔来写字，更少乘着灯光读书，我也蜕变为生活于最底层的可怜一族了，很多美好的东西，都正在离我远去，看来，我的生活需要更上一层楼了。
　　我想起了和章立的友谊，我们曾是大学上下铺的好兄弟，一起去图书室，一起去餐厅，一起去郊游，四年里，我们如影随形般粘在一起，可是，现在，他借我的钱开公司，遭遇了生意上的骗局，陪得血本无归时，我送上的不是安慰，而是打着自我保护的小算盘，是把他送上法庭的恐吓，仅仅为了那暂时打了水漂的5万元钱。
　　店主说：“钱，很重要，但它毕竟是物质的，多喝点菊花茶，多积攒一份从容淡定的情怀，让生活更上一层楼。”我感激地对她微笑。
　　章立来了，我把他拉进了茶楼，他憔悴了许多，诚惶诚恐地看我。我微笑着拥抱了他，店主送给他一杯菊花茶，我说：“喝吧，我给你讲讲喝菊花茶的修身养性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