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土地系列之一:来家坟院地
2021-12-23抒情散文汤如浩
土地系列之一:来家坟院地 汤如浩村庄的西边,有一大块田地,村里人都叫来家坟院地。从我家出门,向左拐,顺着走牛顺寨的村路向北走一百米左右的样子,首先看到从头到脚都白乎乎的钢磨房,紧挨着钢磨房西边的是饲养室、马厩、羊圈、牛栏、生产队库房、巨大……
土地系列之一:来家坟院地
汤如浩 村庄的西边,有一大块田地,村里人都叫来家坟院地。从我家出门,向左拐,顺着走牛顺寨的村路向北走一百米左右的样子,首先看到从头到脚都白乎乎的钢磨房,紧挨着钢磨房西边的是饲养室、马厩、羊圈、牛栏、生产队库房、巨大的草圈,它们都被围在一个黄土夯就的高大的庄子里,沿庄子的北墙根向西走三四十米,进入同样由土夯的矮墙围着的场院的东门,从场院长满杂草的中心区继续向西,从西门出去,经过古冢森森的罗家坟院,就是生产队的田地了,再沿着路沟槽走二百米,到达黄苗家沟,黄苗家沟深而宽,小心探身下去,慢慢走上沟沿,哇,就到来家坟院地了。 小的时候,就听说来家坟院地是块好地,地势平坦,地力强,肯长庄稼,也不需要过多地去经营,每年的收成就很是不错。老辈子就这么说的,大集体的时候,生产队对这块地就更加格外的垂青了,从扁都口内队上的牧场里拉回来的羊粪、社员交上去由专人发酵好拌好土的牛粪、马粪、人粪尿,甚至上边分下来的化肥,全都集中起来,用驴拉架子车、马拉胶轮皮车、牛拉木轱辘花车,人欢马叫,尘灰飞扬,运到来家坟院地施肥,可能又有“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的原因,来家坟院地果然每年都不负众望,成为队里的高产田。队长老爱自豪地说:“来家坟院地日能着咧,种啥成啥!” 真的就是。那时候,已经开始流行包工到人,父亲在小学里教学,我们弟兄几个都年幼而且上学的又在上学,母亲便是家里的主要劳力。秋收的时候,生产队把收割的任务分解到每一个劳力身上,让大伙儿各自完成自个儿的任务去,收割、拉运、捡麦穗,统统承包。午后放学,我们撂下书包,嘴里啃块长了白色霉斑的馍馍,拉上后院里吼叫的白嘴唇的黑毛驴,赶上五只大大小小花色的绵羊,从聋奶奶家领回积存的弟弟,一路飞奔到来家坟院地,大哥挥着小镰刀帮母亲割麦子,二哥拿着鞭子放牧毛驴和绵羊,弟弟在田野里捉虫子和野蜂玩,我帮母亲和大哥制作捆麦捆的“腰子”。骄阳似火,暑气蒸腾,来家坟院地里,我们母子三人挥汗如雨,腰酸背痛,谁都不愿意停下来,邻地的大爹说:“娃子小是小,可放屁也能添风呢。”我们就抓住这样人多势众的好时机,唯恐比别人家慢上半拍。来家坟院地的麦子就是比周围的高得多,壮实得多呢,几乎盖住我的头顶。大哥在埋怨母亲,说分地的时候没有对队长说清楚,母亲朝我们翻眼睛,解释说,说了也是白说,谁叫我们家年年都吃队里的高价粮呢。 中途休息下来喝水的时候,大哥懒散地躺在麦捆上,红色的背心被卷在腋下,高高的肋骨根根向天戳着,小腹的地方,汗水流过的黑色小沟清晰可见,裸露的小腿腿骨棱角分明,涂着黑褐色的汗垢;母亲大汗淋漓,不停地用衣服的前襟试擦从两颊流下的汹涌的汗水,愈擦愈多,愈擦愈多,我看见母亲的后背和腋窝处的白色碎花点缀的蓝色衣物全湿透了,汗水几乎滴下来,母亲的头发,全部粘连在一起,捋也捋不开,捋也捋不开;我浑身燥热,汗水流过面颊,流过脊背,一直流到脚踝以下到达脚跟,麦秆上的尘灰虫粪、麦芒上细小的颗粒、土地荡起的尘灰,和汗水掺合在一起,弄得人瘙痒难受,抓抓挠挠,抓抓挠挠,这儿舒服了那里又不成。原来呀,猛地扬头灌下去的满满一生理盐水瓶的凉开水,全部变成了汩汩不停的汗水! 远方,祁连山顶的皑皑白雪,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闪光,有一种摄人心魄的清冷;山脚的土丘,沟壑清晰,牧草依然翠绿,依稀可以看得见凹洼里裕固族牧人的羊群和牛群;近处,牛羊、毛驴、骡子甩着尾巴,悠闲地啃食着地埂上的青草,来家坟院地地埂南畔的高地上,马兰花的籽实鼓鼓累累,好像朝天挺立的小棒槌,芨芨草的叶子翠绿蔓长,芨芨顶端的白缨子微微颤动,好像俏丽姑娘刚刚插上去的新头饰,狗娃花伸出长长的茎干,茎干末梢的苞全部张开了嘴,又相互纠缠在一起,如一群撒娇嬉闹的小狗崽在撕咬打闹。它们的中央,有一个长满冰草德的小土丘,顶端塌陷,显出一个洞穴,幽深黑暗,似乎深不可测。母亲说,这就是来家坟了。于是,我就明白来家坟院地名称的由来了。 现在想来,来家坟院地大约有十来亩吧,当时在我们弟兄的帮助之下,母亲收割来家坟院地麦子的时间是三到四天,也就是说,母亲平均每天割麦子的亩数是三亩以上,人工完成,这是一个很巨大的数量,在生产队的妇女劳力中,母亲割麦子的速度是数一数二的,技术基本算得上一流,这得益于祖父的教导,因为祖父就是庄稼地里的行家里手。母亲在六十年代初嫁给父亲的时候,刚刚初中毕业,拿过钢笔的手拿铁锹,受尽了折磨,好在在祖父的精心指点下,各种技术突飞猛进,最终达到生产队一流,无人能比。所以,妇女队长的头衔,母亲也一直坚持戴到七十年代末期临近包产到户的时候,也是在母亲的言传身教之下我逐渐知道了割麦子的技术。比如,齐整的麦子,割的时候要用“拧把”,也就是手虎口朝下,把麦秆拧在手中,一手拧麦秆,一手挥镰刀,下面用脚尖抬住割倒的麦子的根部,随着镰刀的起落推着向前走,利于用“快刀”;倒伏的麦子用“攥把”,即手虎口朝上,一把一把地割,利于用“慢刀”,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这似乎是来家坟院地给我幼年最深刻的印象。此后不到一年,包产到户,来家坟院地似乎是分给了队长同姓的弟兄几个,因为不关乎我家的利益,再加上后来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学,以及后来参加工作,对家里的庄稼,也由原来匆匆忙忙心无旁骛的干几天农活,发展到后来逐渐减少次数,到后来无暇顾及,关于来家坟院地,我似乎有些淡忘了。 来家坟院地再一次走入我的视野,源于我翻看的一些地方志和我与几位老年人的交谈。按照地方志的记载,我所在的小村的姓氏起源是极其复杂的,不提也可以的。但是,关于姓氏的的变化,却引起了我格外的主意,我发现,在地方志中记载的好多姓氏,由于历史、天灾、人祸等等各方面的原因,他们已经逐渐消失了,而且在全县范围内也是如此,来家就是其中之一。我从老年人的谈话得知,来家原来是我们村的一个大户,后来,大概是清朝的什么什么爷的时候,发生了一场瘟疫,来家大小无一幸免,从此绝户。来家坟院地实际上是来家的坟院,占地在二十余亩,因为来家没有了后人,来家的坟院就逐渐被蚕食,天长地久,就成了一块耕地。我恍然大悟,来家坟院地地力肥沃,是和来家人的骨殖是分不开的! 今年暑假,我带着孩子在家乡的田野里散步,偶然又到了来家坟院地,我发现原来那个塌陷的坟堆早就没有了,只一大片金黄色的油菜花,铺天盖地的扑入眼帘,当我把来家坟院地的历史和我在来家坟院地挥汗如雨的故事讲给孩子时,我觉得他恍如在听一段久远的传说或者是神话,因为,他的眼眸中,写满的,全部是惊讶和诧异。这不怪孩子,因为我想到,是不是若干年后,很多人不管有没有在这块土地上洒下过汗水,都只会在这个浩大的世界仅仅留下一个模糊的痕迹,从此了无影踪? 写到这儿,我眼前又出现来了家坟院地金黄的油菜花以及滚滚的麦浪,我知道,关乎来家坟院地的记忆,确切的应该不止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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