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童年的铜火锅
2021-12-23叙事散文西北望
童年的铜火锅二爷早年在县城店铺当伙计,俗称“熬相公”。稍有积蓄后就开了自己的店。解放后公私合营,二爷就成了公家人。每年总有两个时间回村里来,一是过年,二是收罢秋。早些年,前边二奶在世时,二爷回来的次数多一些。这个二奶的娘家是南湾村的,每年娘……
童年的铜火锅
二爷早年在县城店铺当伙计,俗称“熬相公”。稍有积蓄后就开了自己的店。解放后公私合营,二爷就成了公家人。每年总有两个时间回村里来,一是过年,二是收罢秋。
早些年,前边二奶在世时,二爷回来的次数多一些。这个二奶的娘家是南湾村的,每年娘家兄弟、娘家侄子经常来往。二奶娘家有什么大事,我们这边亲戚也是倾巢出动。我记得我就随母亲去过几次。后来,二奶去世,双方的亲戚逐渐冷了下来。但过年凡是二奶娘家人来,奶奶、母亲都相待如初。
这个二奶脾气很怪,中午午休不允许院子里有人走动。一天,三奶喂的母鸡下蛋了,在院子咯嗒、咯嗒叫个不停,二奶气得满院子撵,嘴里还不停地骂道:“不就是下个蛋吗?烧包什么,有本事一天下俩!”
二奶说这话时,三奶在另一眼窑里窃笑着对三爷说:“哼,你二嫂还真不如我这母鸡呢,一辈子也没有下过一个正经蛋来!”
在这方面,二奶确实在妯娌面前说不起嘴。我奶奶生了三男一女,中途夭折一个,还有二男一女,三奶也生了三男一女,而二奶净怀孕光流产,一辈子没儿没女。那时几个大都小,每逢吃晚饭,都爱端着饭碗到二奶家吃,有说有笑,好不热闹。因为二奶家干净。那时我只有五、六岁,也一摇一晃去二奶家。据母亲后来回忆,二奶去世下葬那天,我哭 得最凶最厉害。
二奶去世的第四个年头,二爷又续弦了。后来的二奶娘家是洛阳嵩县人,她原来的男人是赶马车的,得病死亡,留下孤儿寡母,最后一家人都到了二爷跟前 。二奶的闺女叫灵泉,二奶的儿子叫新泉,小名叫恼蛋。逢年过节,二爷带着一家人总回来玩,吃罢东家饭吃西家饭,其乐融融。
有一年,二爷一家人回来过年,吃过晚饭都聚在爷爷奶奶的窑里拉呱坐道。我偷偷一人溜到二爷的窑里,翻二爷的帆布包,想看看都有啥稀罕东西。一翻发现有一个手电筒,我随手把开关推上去,电灯立刻着了,在帆布包里发出幽暗的光来。这时母亲叫我,我丢下手电拨腿跑了出来。第二天一早,趁二爷一家去三爷家吃饭,我偷偷打开二爷的帆布包,手电筒居然还亮着,只是微弱多了。我想,二爷后来一定纳闷,回来时足足的电,怎么一夜间跑光了呢?
后来听说,二爷和这个二奶经常打架,都是因为二爷经常给家里人钱,二奶不愿意。二奶也不嫌丢人,打架时就撒泼打滚在大街上闹。那时节,家里穷,三天两头,不是爷爷打发四大去向二爷借钱买粮食,就是三爷打发三大去城里给二爷要钱给三奶看病。
记得有一次,爷爷打发四大再次去县城找二爷借钱。村里离县城60多里,四大坐不起车,就一路跑一来回。天不明就出发,第二天半夜回来。四大拿回来一些钱,爷爷很高兴,奖励四大第二天歇一天,不用干活了。
其实母亲知根知底,爷爷及三爷为何理直气壮地向二爷要钱呢?主要是二爷公私合营时的家底,最初都是一大家子早先垫的,当然要分红。只是文革开始后,世道乱了,政府不讲规距了。
记得有一年,二爷终于把那只铜火锅拿到县城 去了,一家人很不高兴。母亲说,“你二奶也太当家了,把管伙老掌柜用的东西都拿走了。”因为这火锅是老辈子留下的,爷爷是老大,就自然留在我家了。后来二奶不知怎么知道的,说火锅是当年生意铺子买的,经二爷的手,当然应该归二爷。这事一直吵闹了好几年,母亲坚持不给,二奶坚持要要。二爷怕伤老弟兄们的感情,也不便说起。后来二奶闹得太凶,一家人就让步,就让二爷拿走了。那天二爷很不好意思,向爷爷陪了许多好话。爷爷很大度,扬扬手扭头不再说什么,只是母亲嘟嚷了好长时间,什么时候说起来都愤愤不平。
那只铜火锅是我童年温暖记忆的一部分。每年总是过年时正月初一用一次,正月十五用一次。父亲总是用牛皮纸把它包得严严实实。铜火锅从后拐窑拿出来,用热水里里外外洗一遍又一遍,再用干抹布擦干净,那古铜色的亮度就出来 了,光泽温润,很耐看。接着父亲在火锅四周的深槽,依次放进松肉块、肥肉片子、油炸豆腐、肉丸子、海带粉丝之类,然后再缓缓倒入烧开的水,离横面约一寸的地方,接着小心翼翼盖上铜锅盖。最后在中央的空心炉筒放上木炭或玉谷芯子,从下面炉刺底点火烧起来。
起初火不旺势,父亲把火锅端到院子里的那块长2米、宽1米、厚0。5米、上面刻着“紫气东来满函谷”的大石碑上,侧头鼓腮吹起来,有时让烟呛得满眼生泪。火苗渐渐从上面冒出来,父亲再用扇子扇扇风,四周缠布已经破烂的蒲扇发出“咔咔咔”的声音。这时火锅的周槽“咕嘟咕嘟”热气四溢,香味扑鼻而来。小心翼翼抓起铜耳子,掂起铜盖,只是肉菜中的热气在冒泡泡。要是心急想快点吃上,就在中间的炉筒口上加一截竹筒子,作为烟囱用,风抽得更厉害,火势更旺。这时,咕嘟咕嘟的声音更大,连气带水从火锅边沿溢流出来。这时我的口水差不多也流出来了,再扫一眼二弟、三弟那眼神,比我更馋。
最后终于大功告成,父亲再小心翼翼抓住两边的铜钩端起来,这时奶奶早已把土炕拾掇干净,方木条盘放在炕中央,下面垫一个大洋瓷碟子,火锅 就放在那上面。这时母亲从炕头的大锅内取出热腾腾的麦面馍和油食东西放在条盘四周,爷爷奶奶坐在靠内墙的上席,我和弟妹分坐他们两边,或盘腿或跪着,拿起筷子,等爷爷发号施令。四大、父亲、母亲坐在炕沿上,若挤不下,就搬个凳子坐在炕沿边。爷爷一声亲切的“动筷子吧”,我们一手拿馍,一手拿筷子,在热气腾腾的火锅里翻拣自己爱吃的东西,先是菜热烫嘴,每个人都吸溜吸溜的,二弟被热气哈的鼻子都流出来,用袖头一抹,不耽搁吸溜。
这时父亲拿来一只碗,盛上半碗水,盖在炉口,压住火,使木炭烧慢点,以免大家吃得正足兴,添柴生烟不舒服。
在那贫穷年代,正月初一铜火锅烧出的美味佳肴,胜过我后来吃的天南海北的任何山珍海味。自从二爷把铜火锅拿走后,过年的年味就淡了下来。好在我们也长大了,走出了童年,走出了贫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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