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把梦想缝进岁月
2021-12-23叙事散文林丽霞
搜罗花布是童年最投入的事情,红的、绿的、长的、短的,各式各样的花布装在过年时吃完糖的铁皮盒子里。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偷偷取出来摊在炕上,东一片,西一片,拼成不同的图案。我不知道做这些游戏时,小心眼儿里有没有审美追求,只记得当时是非常喜欢红花的……
搜罗花布是童年最投入的事情,红的、绿的、长的、短的,各式各样的花布装在过年时吃完糖的铁皮盒子里。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偷偷取出来摊在炕上,东一片,西一片,拼成不同的图案。我不知道做这些游戏时,小心眼儿里有没有审美追求,只记得当时是非常喜欢红花的和绿花的搭配,厌恶黄花的和蓝花的组合,认为那是死人才用的颜色。
一年到头做不了几件衣裳,就没有多少像样的花布,我的花布大多是娘粘袼褙时缠磨来的。秋高气爽的上午,娘熬好玉米面糊糊,搬出吃饭桌,然后找来一大包碎布,开始粘袼褙。我像地质队员敲打石块一样耐心地翻拣那些略带霉味的布条条,看到一两块从未见过的花布就欢呼雀跃,娘不允许我私藏两种相同的花布,一旦发现,准会没收。
我的同桌灵子有好多好多花布,她缝的毽子沙包小娃娃总是最最鲜艳的,有些颜色我连见也没见过,这并不是说她家富裕能经常扯布做衣裳,而是因为她爹是裁缝,灵子近水楼台不费吹灰之力弄了很多花布。我让灵子抄我的作业,她拣些不喜欢的花布送我,这是我藏品的另一个来源。那时我多么希望将来能嫁个裁缝,即使穿不上鲜亮的衣服,就是亲手摸一摸那些柔滑的布,也是一种幸福啊!
别看灵子花布多,可她缝的东西粗粗拉拉,有时毽子踢着踢着把铜钱给踢飞了,沙包投着投着开了花。伙伴们都说我缝的东西又结实又漂亮,这完全得归功于奶奶。我永远忘不了奶奶教我缝毽子,不急不躁,细针密线,奶奶缝起来的毽布袋,一个个小折细密均匀,像她布满皱纹落光牙齿的嘴。
乡下女孩,最早的劳动启蒙就是亲手创造自己的玩具,在创造的过程中有多少寂寂的心事被缝进那或新或旧的花布里啊!
我没嫁成裁缝,但还是有很多机会能得到艳丽的花布的——只要我还想要,可哪一个大姑娘愿意干那些让人不耐烦的缝缝连连的事呢?我们喜欢的是织毛衣,其实这活儿也让人挺不耐烦的,只是因为大家都织,比赛似的,还经常在一起研讨,倒织出几分情趣来。还有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各人手里两副活计,明着的是织给爹娘弟妹的,暗里的却是织给心上人的,毛衣毛裤毛背心,扇子花刺猬花外加不屈不挠的羊肉串花,哪一件穿在他的身上不暖在他的心上?有的女孩的娘心细,光见女儿的毛线球少,不见毛衣长尺寸。娘便想起一句话“女儿外向”,由此便想起年轻时的自个儿。 那个时代也不兴谈谈啦啦,见一次面点个头亲事就算订了,比现今的年青人不行,但总比完全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旧式婚姻强多了,至少瘸腿瞎眼疤瘌疖子的自己能看出来吧?其实,女孩家家的,跟个陌生男人第一次见面,光顾害羞了,哪还敢看人家一眼!他的脸白不白?眼睛大不大?身体壮不壮?连看也没看明白怎么就胡乱点了头了呢?女人好恨自己,恨得在被窝里把胳膊都掐破了。女人梳光头发洗净了脸,走亲戚赶集多走几里路绕过他的村子,老天爷怎么一次也没让她遇见他呢?就是遇见又能一下子认出他来吗?女人心里空空的,慌慌的,夜里睡不着,起来拨了油灯坐着。 炕头上焐着他的鞋底,是给爹和弟剪鞋底时剪出来的,不知他的脚多大,就比着爹和弟的剪了两双。鞋底被焐得干爽极了,手一摸,硬铮铮的滑。女人老鼠一样溜下炕,洗了手,坐在灯下纳鞋底。给他做鞋,凡是手跟鞋底接触的地方,始终垫着一块白布,这样鞋子做好了,鞋底还是白生生的新。绵密的麻线经由女人灵巧的手随心所欲地牵拉,每一脉纤维都变得柔肠百转风情万种,女人用长长短短的线来营造自己的感动。她能不能沿着那一行行诗意的针脚抵达梦想的天堂? 一不小心,针尖扎了手,洁白的布上盛开了一朵娇艳的花,女人停下来,把手噙到嘴里,眼神痴痴的。 灯光把女人的影子涂到墙壁上,像一幅静谧的画。 门缝里闪过娘的目光,倏忽又消失了。 乡下女子以一枚针的硬度和一团线的纤柔赋予这凄冷长夜善感的灵魂。一双鞋得缝多少针?一件毛衣得织多少针?十万?二十万?十万二十万字就是一部长篇小说,十万二十万里就要围着赤道跑一两圈,女人在心里十万二十万遍地默念着他的名字,能否燃起村野汉子粗犷的胸怀里那一抹隐秘的柔情?
老辈人说:“男人前面走,后面带着女人的手”,意思是说,女人或粗或细或疏或密的针线,不用费心考证,看一眼男人的背影便一目了然,这是女人对女人的苛刻。男人更喜欢越过女人精致的构想直抵世界的本源——生存,生存之艰辛使男人省略一切繁文缛节坚忍地站在田野里挥汗如雨。一件汗衫,一条短裤,一双鞋随便地丢弃在沟畔、地头,一针一线的孤独于男人们劳累的一生又算得了什么? 乡下女人依旧坐在窗前,她的目光穿越无数高低错落的庄稼在城市的高楼大厦间徘徊。她看见城里长大的儿媳妇向办公室的女伴炫耀她绣的红兜肚,儿子穿着她纳的千层底布鞋在铺着柔软地毯的卧室里无声地走动,漂亮的小孙女穿着她缝的棉衣棉裤像个憨态可掬的大熊猫。她落伍的针线惊鸿一瞥般吻在城市高贵的额头上。 从春到夏,从秋到冬,从盛开到枯萎,从青丝到白发,乡下女人就这样把梦想一点点缝进岁月的年轮里。
我没嫁成裁缝,但还是有很多机会能得到艳丽的花布的——只要我还想要,可哪一个大姑娘愿意干那些让人不耐烦的缝缝连连的事呢?我们喜欢的是织毛衣,其实这活儿也让人挺不耐烦的,只是因为大家都织,比赛似的,还经常在一起研讨,倒织出几分情趣来。还有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各人手里两副活计,明着的是织给爹娘弟妹的,暗里的却是织给心上人的,毛衣毛裤毛背心,扇子花刺猬花外加不屈不挠的羊肉串花,哪一件穿在他的身上不暖在他的心上?有的女孩的娘心细,光见女儿的毛线球少,不见毛衣长尺寸。娘便想起一句话“女儿外向”,由此便想起年轻时的自个儿。 那个时代也不兴谈谈啦啦,见一次面点个头亲事就算订了,比现今的年青人不行,但总比完全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旧式婚姻强多了,至少瘸腿瞎眼疤瘌疖子的自己能看出来吧?其实,女孩家家的,跟个陌生男人第一次见面,光顾害羞了,哪还敢看人家一眼!他的脸白不白?眼睛大不大?身体壮不壮?连看也没看明白怎么就胡乱点了头了呢?女人好恨自己,恨得在被窝里把胳膊都掐破了。女人梳光头发洗净了脸,走亲戚赶集多走几里路绕过他的村子,老天爷怎么一次也没让她遇见他呢?就是遇见又能一下子认出他来吗?女人心里空空的,慌慌的,夜里睡不着,起来拨了油灯坐着。 炕头上焐着他的鞋底,是给爹和弟剪鞋底时剪出来的,不知他的脚多大,就比着爹和弟的剪了两双。鞋底被焐得干爽极了,手一摸,硬铮铮的滑。女人老鼠一样溜下炕,洗了手,坐在灯下纳鞋底。给他做鞋,凡是手跟鞋底接触的地方,始终垫着一块白布,这样鞋子做好了,鞋底还是白生生的新。绵密的麻线经由女人灵巧的手随心所欲地牵拉,每一脉纤维都变得柔肠百转风情万种,女人用长长短短的线来营造自己的感动。她能不能沿着那一行行诗意的针脚抵达梦想的天堂? 一不小心,针尖扎了手,洁白的布上盛开了一朵娇艳的花,女人停下来,把手噙到嘴里,眼神痴痴的。 灯光把女人的影子涂到墙壁上,像一幅静谧的画。 门缝里闪过娘的目光,倏忽又消失了。 乡下女子以一枚针的硬度和一团线的纤柔赋予这凄冷长夜善感的灵魂。一双鞋得缝多少针?一件毛衣得织多少针?十万?二十万?十万二十万字就是一部长篇小说,十万二十万里就要围着赤道跑一两圈,女人在心里十万二十万遍地默念着他的名字,能否燃起村野汉子粗犷的胸怀里那一抹隐秘的柔情?
老辈人说:“男人前面走,后面带着女人的手”,意思是说,女人或粗或细或疏或密的针线,不用费心考证,看一眼男人的背影便一目了然,这是女人对女人的苛刻。男人更喜欢越过女人精致的构想直抵世界的本源——生存,生存之艰辛使男人省略一切繁文缛节坚忍地站在田野里挥汗如雨。一件汗衫,一条短裤,一双鞋随便地丢弃在沟畔、地头,一针一线的孤独于男人们劳累的一生又算得了什么? 乡下女人依旧坐在窗前,她的目光穿越无数高低错落的庄稼在城市的高楼大厦间徘徊。她看见城里长大的儿媳妇向办公室的女伴炫耀她绣的红兜肚,儿子穿着她纳的千层底布鞋在铺着柔软地毯的卧室里无声地走动,漂亮的小孙女穿着她缝的棉衣棉裤像个憨态可掬的大熊猫。她落伍的针线惊鸿一瞥般吻在城市高贵的额头上。 从春到夏,从秋到冬,从盛开到枯萎,从青丝到白发,乡下女人就这样把梦想一点点缝进岁月的年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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