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温暖的农家土炕

　　在早些年的中国北方农村，农家土炕是一个家庭生活要件中的核心内容。没有土炕可以说不能称之为一个完整的家。我的童年时代是在乡下农村度过的，那时人们朝夕与土炕亲密接触，我们甚至可以认为“二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是祖祖辈辈纯朴的农民父老理想的世外桃源了。每当我想起那暖洋洋的农家土炕来，心底都会有细细的温情泛涌。
　　北方的农家土炕是人们冬天御寒的重要方式之一，俗语所说的“炕热屋暖”指得就是这个理儿。农村里做土炕其实是很讲究的，要“盘炕”的人家先得找人帮忙，在空闲下来的在麦场里和泥脱坯，等土坯干透干实了以后，再垒炕腔，然后将土坯架在上面，还得留出烧火口、通风道，在农村，会盘土炕的人也是很有人缘的。“盘炕”的方法是一项技术性、可操作性都很强的瓦工活儿，用泥土加杂草和泥制坯垒砌的土炕确实能够保温除湿。土炕与灶台只有一墙之隔，外间灶屋一大铁锅置于锅台灶火上，用柴草烧火煮饭后的余火和烟过炕后再排出屋外，把炕熏烤得暖烘烘的。热乎的那端是炕头，末端的是炕梢，女人们在炕面上铺一张苇席，放上针线簸箩，冬天闲散下来的晚上就在土炕上面手摇纺车、织麻、纺线、做衣服、纳鞋底、闲拉呱……据说，火炕还可治疗关节炎、风湿病等多种疑难杂症。这大概是土炕的热能所起到了真正的理疗作用。记得读过一首“烟熏火燎夜复昼，风吹雨打未肯休，火烧四季暖一岁，情系百年度几秋。少时常笑学烧炕，老来犹念饮耕牛。身漂万里关山外，梦卧家乡热炕头。”出门在外的天涯游子们，多少年来仍然难以忘怀的仍旧是来自于农家土炕的那充满浓郁乡情的诱惑。 　　农家土炕基本上是一个供全家人睡觉使用的通铺。垒砌这种农家土炕的所有材料均是一种粘性很强的红土。土脱的坯模土和的泥垛，所以它最具朴实和平静的特性。然而它又是一片非常特殊的土质，在平平展展的炕面之下，在分分割割又连通一气的炕洞之中，可以到处游走和升腾烟火。有了泥土孕育而生的柴草的加入，有了裹夹着稻花芬芳的火苗的荡涤，便有了农家土炕的无尽热情的充分散发和无限浪漫的激情释放。我们虽然说不上农家土炕的历史是多么源远流长，但它绝对是人类最古老的发明创造的结果，绝对是千百年来形成的丰富的民俗文化。它最原始也最简单，最奇妙也最科学，每个细节都散发着民间工匠的勃发生命力和想象力，他们不为功利的驱使令人肃然起敬。农家土炕将火和土的因素结合得那么精致巧妙，又那么和谐自然。我们应当崇拜和感恩于勤劳而伟大的先民们这个美好的创造和奉献，他们通过灶火的燃烧、温情的传递、生命的延续，使子孙后代拥有了一片永远温暖的广袤土地，拥有了农家土炕上平凡而又浪漫的日常生活，才有了农家土炕上平淡而又滋润的心神俱醉。 　　外屋的灶台是一口偌大的铁锅，老老少少七、八口人的饭食，指望它蒸干粮熬面粥。干燥的柴草贴着锅底，红彤彤的火苗肆虐地涌进炕膛。“穿土为床，温火其下”，勤劳的女人们早起晚睡，一日三餐将冬天里的温暖随时送到每一位家人的心头。数九寒天的严冬季节，尤其是经过一夜的热量损失，炕温下降了许多，晨起的女人们担水劈柴忙个不停，灶洞里续一把柴草就让老少一家人温馨的美梦潜滋暗长，风箱杆进进出出，风箱板呱哒呱哒，像一首韵味盎然的无字童谣滋养着我们天真无邪的少年渴望。早饭时候，全家老老少少围坐在灶台的周围，和谐宽松的温香软玉、情怀淡定，女人呢，则给那些探头乳燕似的孩子们穿衣戴帽、梳妆打扮；给孩子们舀碗盛饭、劝吃添菜。晚上掌灯时分，玉宇无尘，银河泻影，是孩子们充分释放欢快和幸福的美好时光，月光之下疯够了的孩子们回家后，躺在暖暖的被窝中，听在炕上丝丝缕缕地缝补着一家老小的家计和生活的母亲们讲那些童趣味十足的民间少儿歌谣、讲那些口耳相承的古老民间传说、讲那些绵绵不断地扯着自己的日子和心事，看母亲在土炕上层层叠叠地铺展着心中的爱意和温情。都随着时光的无情流逝飘入历史的深处。到了夜晚一家人依次排列睡在土炕上暖暖的被窝里，岁数稍大些的孩子是无缘再让父母亲搂着睡觉，谁家最小的孩子都是随时被母亲宠爱着，“咕咕头子鸡，麦穰垛，奶奶不疼没法过。娘搂着，爹掐他，自家被窝猫吃他。”小孩子们让母亲搂着睡觉的理由的充分的，连那真实的谎言也哄骗得母亲感觉到发自心底的甜蜜。 　　“换炕”的过程也是农家最紧张最忙碌的一件事情。偌大的一盘土炕，得拆出整整一大车旧坯当作肥料用，同时换炕也需要同样数量的新坯，晚饭左右的时间必须用大烟大火猛烈熏炕，把整个土炕烧干烧透，不影响全家人晚上睡觉使用。这些民间的“炕把式”换出来的的土炕烟通气顺，而且烧干之后的土炕坚固得铁桶儿一般，有多少孩提童稚在这土炕上嬉闹扑腾，给父母增添了辛劳之余的天伦之乐。后来许多家人家用粘土和麦穰掺在一起垒起了简易的炉灶，不再用粗老笨重的大铁锅做饭，而是改用了便于洗刷和端动的钢精锅，人们的饭桌和土炕由窄巴巴的灶屋转到了宽敞明亮的正房。冬天人们取暖用上了“炉子炕”。将土炕的炕膛和煤炉子连在了一起，即方便人们做饭烧水，又时刻保持土炕的相对温度。这种炉子所用的煤块是人们将煤屑和粘土掺和好以后，在煤池内用类似捣蒜棰的一种木棰捣粘捣匀，平平整整地摊在天井院落中划为方形煤块，晒干贮存备用。农村人家有走门串户的习惯，农闲或晚上的时间，远亲近邻、亲朋好友都很喜欢坐土炕。坐在热乎乎的炕头上，手里卷一支喇叭口的老旱烟，嘴里品一杯香气四溢的茉莉花茶，老少爷们、婶子大娘之间笑说着家常里短，亲切的方言浓郁的乡情，时时亲不够天天说不完。晚上躺在暖意融融的农家土炕上，在温热中舒展了筋骨了温暖了手脚，乡亲们也彻底放松了那绷紧了的疲惫不堪的神经。嗅着那股堂屋内久违了的呛人的烟草味道，心里除了踏实就是舒坦，睡得特别香特别甜。第二天早晨，灿灿的几缕阳光从窗户里射进来照近来，脸上暖暖的，心也是暖暖的，一种混合了微痒的酥软的幸福感顿觉汩汩地流经了我的全部血管。我知道，那定是骨子里对我出生的农家土炕脉脉流动的亲情与依依不舍的眷恋。 　　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初期，农村的生活条件有了大幅度的改观，人们的取暖方式也随之有了形式上的巨大变化。很多地方的土炕已经被漂亮实用的木制床体所取代，功能齐全的套房分工明确、设施先进、简洁卫生，从简易的“憋来气”炉到用途广泛的“老万”采暖炉；从简单的烟筒散热到水暖循环。美好的生活在改善了我们居住条件的同时，也在改善着我们的思想观念和行为习惯，美好的事物总在让我们潜移而默化，积久而成习。土炕与豪华的床相比，自然显得土气简朴了一些。可是它冬暖复凉、宽敞干爽，十分有益于人体健康，其舒适方便尤其宜于儿童、妇女和老年人。实用朴素的土炕与北方农村的起居密切相关，尽管近年来北方城镇楼房越来越多，用床的人也渐渐多起来，但绝大多数老百姓依然喜欢用炕。农家土炕承载了农村父老世世代代的生息繁衍、悲欢离合、起落衰兴。农家土炕装满了太多太多的故事，它既是千家万户旅渡人生的航船，又是社会进化的摇篮。一位哲人说过：“世界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美的发现。”我们改变了自己看待问题的视角，发现了农家土炕的原态之美，也就重新发现了一个新奇的世界。春去秋来，寒暑易节，日出日落，花开花凋不会因人的视角而改变自己的运行规律，改变的始终是我们的心灵与情感！ 　　回忆起故乡和童年的农家土炕，相信每个人心底都会漫过一丝丝失去的遗憾和忧伤，那些与我们的记忆渐行渐远的农家土炕，已经被许多新型的节能取暖炉所替代。时代的嬗变在诞生着一些新鲜事物的名称和关乎国计民生的关键词，也在逐渐淘汰着那些仍然被我们宁可抱守残缺也痛而割舍不下的物事。农家土炕是一片蕴藉着“千年苍茫青史梦，一年迢递故乡心”的膏腴沃土，生长着健康旺盛的人间亲情和真挚爱情；岁月不居，流光不老，农家人最离不开就是那片土炕。农家土炕是天涯游子们永远的精神依恋，犹如飞鸿雪泥转瞬间凝为永恒，芬芳的将永葆其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