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有关花草(二)
2021-12-23抒情散文半树
6、“永不落”弟弟的岳父得了癌,已经晚期。所有的人包括我的弟媳都开始放弃,他们希望病人平静地走。弟弟坚持。弟弟说,得了癌症的也是人,生命最珍贵,应该继续治疗。我们都认为弟弟傻。我们的理由太多,延长一个癌症患者的生命就是延长痛苦,就是延长家……
6、“永不落”
弟弟的岳父得了癌,已经晚期。所有的人包括我的弟媳都开始放弃,他们希望病人平静地走。弟弟坚持。弟弟说,得了癌症的也是人,生命最珍贵,应该继续治疗。我们都认为弟弟傻。我们的理由太多,延长一个癌症患者的生命就是延长痛苦,就是延长家人的悲伤。周日,我去医院看望弟弟的岳父,也仅仅是为了人情,我怕去的晚了,老人会突然走了。
医院花园里面,大片的“江西腊”正盛开,倔强地在荒草丛中昂起头。我在路上想好了,我要对弟弟说说话,劝其放弃,现在很多的国家都认可安乐死,放弃本身就是人道主义。进门,弟弟的岳父昏睡,弟弟的脸灰色,我看得出他疲累,也许几夜没有合眼。我坐下,一片红色进入眼帘,病床的桌子上,一个废弃的盐水瓶,插着几朵“江西腊”。
我想起来了,十几年前弟弟称“江西腊”为“永不落”。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几乎一夜间,所有的伙伴,就是经常在一起摔跤的、拖着鼻涕斗嘴的、满天满地瞎溜达的一群男孩子,突然都爱起了养花。花肯定是从车站的花园偷来的或者野地里挖来,多是草花。这本不是一件稀罕事。让我记住的是,弟弟因此写了一篇作文,竟然得了奖。他写的是那种随处可见的“江西腊”——秋天开的一种类似雏菊的野花,不过弟弟称它们“永不落”。这是一件让我妒忌的事情。我怎么就没有想出一个类似“永不落”的名字来呢?后来,我才发现,原来这花倒真得花期长,嫣红的花瓣,在风雪中还透着红晕,那个时候,它们早就死亡了好久好久。
弟弟醒来的时候,我没有再说路上盘算过的话,我想,以后也不会再说了。
7、“布布叮”
我做过几年办公室主任,这工作除了参与应酬、处理一些杂事外,还要带着管人事的小姑娘在公司里巡视,提醒员工不要违反劳动纪律。这是一件非常讨厌的事情,每次我们出现在车间里面的时候,员工的目光可以把我们烤焦,我感觉自己成了“周扒皮”。
走出一个车间,我就站在大门旁喘口气,眼睛盯着有一点破损的水泥地,那里有一丝绿色呈现,我们叫它“布布叮”。好像只过了两天的时间,“布布叮”开花了,嫩黄色,在微风中颤抖着,我知道,春天到了。所以,我坚决不承认春天最早的使者是迎春花,迎春花开的时候,“布布叮”的花朵开始变成蓬松的绒毛状,时刻准备展翅高飞了。
不过,我说的准备展翅高飞的“布布叮”,那是别处的风景。我在公司里巡视所见的“布布叮”,每次嫩黄色的花朵开放,都会被我掐下来,它们的命运生来就是这样。我把花放在鼻子下面闻闻,放在手里揉搓几下,然后就被掷在我想也想不起来的地方。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布布叮”花开不误。
第三年春天的时候,“布布叮”的花还开。
这引起了我的好奇。“布布叮”其实就是学名为蒲公英的植物,它们应该是依靠风力吹送种子播撒来繁衍生命的;那么,被我摧残的“布布叮”,从来没有成熟过,它们难道是依靠根系继续维系生命,继续生长,继续在春风中歌唱?在一块破损的水泥地里,年复一年,在上天的宿命中,这可能吗?
8、樱花
还是做办公室主任那几年,我们单位有一个半退休的老干部。他挥舞着手掌,大叫着:我扇死你,扇死你。他扇了好久好久,那巴掌就是落不下来。大家都围着他哄堂大笑。他也大笑两声悻悻而去。他还会骂娘,他吼着:我操他娘的,干部长工资我就成了工人,工人长工资我就成了干部。大家又一次哄堂大笑。剩下的时间,他就琢磨花园里的樱花树。我们花园的樱花树是双樱,复瓣,花开的时候,粉色,雍容,华贵。他吃饭的时候就宣布:那棵樱花,我要把它的左边嫁接上一条单樱的枝子,这样,整个春天它都能一直开花。过了一年,他又宣布,他要把樱花树再嫁接上一条枝子,为的是保持树形好看。反正,我知道的是,自从老干部爱上了嫁接后,我们的樱花树就只长叶子不开花了。
去年,我在街上遇到老干部,他昂首挺胸,甩着大手,身体好得很。我说,老干部,你还认识我吗?他说,操,扒了你的皮我也认识你。我听了他的话,大笑了起来,赶紧上去握了握他的手说,老干部,一直挺好的吧?他的眼睛就邪了起来,假装小声说,喂,你大嫂子走了后,我又找了一个娘们儿,嘿嘿。
前段时间我回原单位办事,偶然看到被老干部嫁接的樱花树,现在它只剩下粗壮的枝干,连一片叶子都没有了。我就想起了老干部,他生活的还好吧?应该是好的吧?
9、迎春花
也是做办公室主任那几年,办公室窗下有一株迎春花,灰暗的冬天,褐色的枝干,一转眼,天空就被它浸润成黄色的瀑布,我的眼睛也会被远处的烟绿所朦胧;我就痴痴的,孤独,想着离开,不开心。
我感觉在这幢楼里工作好久好久了,我的青春的梦早醒了,我想钱,想一切世俗的甚至恶俗的生活;这种半昏迷、点滴激情也无的工作让人窒息,像又坚又韧的藤条缠住我,它们把我往死里缠,往死里裹。
我走下楼去,花园的地松软了,有细小的野草萌出芽来,我发现,其实迎春花已经是盛花期了。好奇怪,我怎么从来没有发现他萌出花苞呢?
明年这个时候,我一定会看他开放的全过程,我心里就是这么想。
明年,迎春花又是盛花期了,我仍然站在窗户看远处,我还是痴痴的,孤独,想着离开,不开心。
再明年,我到底离开了,我离开的时候就想,再一个春天的时候,我会细细感受春天的到来,感受迎春花开的全过程,这是肯定的,我不会再痴痴的,感谢上帝给我开启了另一扇窗户。
可是,到现在,我非但没有观察到迎春花开的全过程,我差点连花的名字都忘记了。
10、无花果
那年,到同事家里玩儿,院子里有一棵无花果树,果实都熟透了。我们在院子里聊天,吃着果子。过了一段时间,同事就送了我一条无花果树枝,我栽在院子里,它就开开心心地长起来。后来,我才知道,佛教里所说的菩提树,其实就是无花果树,佛陀是在无花果树下顿悟,这是两千多年的事情了。
搬家的时候,我栽种的无花果树已经高过我的头顶,神性的叶子遮蔽着毒辣的阳光,树下没有杂草。第二年我还去看看院子,第三年,我想去收获无花果,胡同里树叶掉了一地,无花果踪影全无。
母亲说,还是把院子里的无花果树砍了吧,那树果子结得太多,摘果子吃的人把院墙都踩坏了。我答应着,却一直没有时间成行。
后来,母亲高高兴兴又来告诉我,说是不用去砍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院子里的无花果树引来一窝大马蜂,那些马蜂围着一个好大好大的蜂窝飞来飞去,没有人敢在树上摘果子。
这事挺蹊跷,我感觉,冥冥中好像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因果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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