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里的那星昏黄
2020-09-17叙事散文钗上蝶
岁月的那一头,静静地亮着一盏灯。灯光或许昏黄,却照亮了我的整个童年。它便是珍藏我记忆深处的煤油灯。我的故乡,是井冈山东面一座偏僻而秀丽的小山村。记得上世纪80年代初,只有附近林场的一个发电机为村里供电,每晚仅限一小时,而且时有时无。所以,我
岁月的那一头,静静地亮着一盏灯。灯光或许昏黄,却照亮了我的整个童年。它便是珍藏我记忆深处的煤油灯。
我的故乡,是井冈山东面一座偏僻而秀丽的小山村。记得上世纪80年代初,只有附近林场的一个发电机为村里供电,每晚仅限一小时,而且时有时无。所以,我的童年几乎是在点煤油灯的岁月里度过。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煤油是稀缺物品,一家人用煤油需节省着。一盏灯,灶间炒完菜,要移到厅堂去吃饭,饭后又移到房间让我们写作业。
至今想来,我印象深刻的煤油灯大致有三种。
最为精致的是一种从商店里买来的玻璃高脚煤油灯。这种灯的灯座上有一个金属旋钮,用以调节火苗的大小,灯盖上扣个半球型铜罩,铜罩里有个铁管把灯芯引出来。灯芯是扁的,从铜罩中间的缝中穿出。灯身上面罩着一个明净的玻璃灯罩,不但防风聚光而且优雅美观,恍如一位玉立的少女。每当夜幕降临,村中的家家户户便点起了这种煤油灯。灯光透过窗户,星星点点,闪闪烁烁,装点着整个山村的夜晚。晚归的人行走在路上,见这灯光,心底便多出一份温暖。灯下的人们,小孩写着作业,大人或织着毛衣,或在一旁剁着猪草。而我最喜欢的是在冬日的雪夜,跑去邻近的梅朵姐家。梅朵姐有两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妹妹,是我的好伙伴。比我们稍大些的梅朵姐学得一手好针线,绣了满抽屉的鞋垫,层层叠叠几十双。梅朵姐除了在鞋垫上绣着“北京”、“上海”、双“喜”等字样之外,还会绣些花、草、鱼、鸟之类好看的图案。我们客家人有个传统,待嫁的新娘必须绣两双鞋垫做嫁妆,一双留给自己,另一双送给未来的郎君,以此显示姑娘家的心灵手巧,并含有夫妻成双成对,百年好合的美好寓意。因为有此传统,致使村中的客家女子个个擅长针织女红。当年,我和小伙伴们就也学着大人的样子,找来一些硬纸壳和旧布料,用小烙铁、剪刀等工具,各自给自己做了一双小鞋垫。窗外,雪花飘飘,屋内,我们围着红红的火炉,就着煤油灯,一针一线聚精会神地忙活起来。就在这昏黄的煤油灯下,八岁的我第一次学会了绣制鞋垫。这双鞋垫后来一直成为母亲的骄傲。她逢人便展示:这是我家妹崽绣的,看,绣得还是蛮有模有样的呢!随后便引来一片啧啧称赞声。时至今日,我都觉得,那晚的煤油灯分外明丽亮堂。
煤油灯火在玻璃灯罩上薰燎出一圈又一圈的痕迹,陪伴我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安祥而宁静的夜晚。我上小学五年级了,教室在村大礼堂的阁楼,每晚须上晚自习。专门购买一盏新煤油灯到学校用,实在是有些奢侈与浪费,于是同学们便自己动手制作煤油灯。这是记忆里颇为别致的一种煤油灯。那时母亲身体不大好,常年服药,家里存积了许多空药瓶,大大小小摆了一柜子。我和哥哥便找了一个稍大一点的空药瓶,在瓶盖上打一个孔。再找了一个旧自行车内胎气门嘴,从瓶盖孔中穿过,拧上镙帽,插入灯芯。一个小巧精致的灯盏就这样做好了。我们用这些材料制作的灯盏算是豪华型的了,其他同学制作的则要简易些。我为此很是暗暗得意了些日子。晚自习时,一盏盏小煤油灯亮起来了。灯焰袅袅娜娜地灿烂着,却又飘着一缕一缕的黑烟,整个教室弥漫着一股煤油燃烧的气味。薰燎了一晚上,第二天起来,才发现大家的鼻孔里全是黑乎乎的,像是两个小烟囱,都不由得嘻嘻笑了。
我们终是没有辜负这小小煤油灯的。小学毕业后,全班大半同学顺利考上了乡初中。就在我即将跨入新校园时,芳龄十八的梅朵姐却要出嫁了。出嫁的前一日,我见到了我最想看到的那件嫁妆——梅朵姐亲手绣制的两双新郎新娘鞋垫。红布料做底,上面绣着片片花瓣,衬出几个大大的双“喜”字样。这是我所见过的最漂亮的手绣鞋垫。也就在那个晚上,我有幸第一次见到了一种质地坚牢且效能异常的煤油灯。这种灯用铁皮制作而成,外形呈壶状,壶内装煤油,从壶底往外伸出三根长长的壶嘴,分别插了三根灯芯。后来才知道,这是只有在乡间办红白喜事才能见到的一种煤油灯,名叫“三花”灯。这种灯是用铁钩高挂在屋内的梁上,一个厅堂一般悬挂两盏。六根灯芯全点燃后,屋内、堂前都能照得见。灯下,是筹办喜事的忙碌的人群。他们系着长长的蓝布围裙,装茶点、烧开水、洗碗筷。忙得不亦乐乎。酒足饭饱客人们闲着无事,或在桌上呼五吆六地玩牌,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漫无边际地聊天,小孩子们则在人群中快活地追逐玩闹。山脚下的路上,来来往往的人趁着夜色抬着借来的桌椅,往那灯火亮堂处走去。在村口,远远地就能听见人们的谈笑声。现在想来,那个被“三花”煤油灯点亮的夜晚,整个山村无疑是喜庆的、热闹的。却不知,灯下的梅朵姐,心是否也像那晚的灯光一样喜庆而亮堂?或许,其中也夹杂着几分莫名的失落和几许淡淡的艾怨?这一切,不得而知,我只记住了那个热闹的夜晚,记住了那个散发着喜气的不一样的“三花”煤油灯。
岁月悠悠。如今,煤油灯的年代,已彻底离我们远去;故乡因修水库也早已沉入白鹭湖底,先前的一切已经了无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静宽阔的湖面。然而,远离故乡的我,却时常想念那儿时的村庄,想念那闪烁着点点星火的夜晚,以至于无数次梦回故乡,泪湿枕畔。
哦,故乡的煤油灯!你用燃烧的那一星昏黄,点亮了我童年的岁月,照亮了我人生的道路,让我的记忆永远充满亲切与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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