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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曾经月色

2021-12-23叙事散文薛暮冬
是夏夜。月色如水。我独自站立在故乡的山冈上。我的身边,开满了各色各样的花朵。在月夜,在家乡,所有的花都是我的姐妹。我正在聆听花朵们的窃窃私语,恍惚间,一阵脚步声杂沓而来。于是,借着月色,我邂逅了一个少年,少年的气息早已深入我的骨髓。我与十五……
  是夏夜。月色如水。我独自站立在故乡的山冈上。我的身边,开满了各色各样的花朵。在月夜,在家乡,所有的花都是我的姐妹。我正在聆听花朵们的窃窃私语,恍惚间,一阵脚步声杂沓而来。于是,借着月色,我邂逅了一个少年,少年的气息早已深入我的骨髓。我与十五岁的我不期而遇。那时,从中学到家里,有两里余地。一路上,有麦苗茁壮,有清澈水塘,有三两人家,有一处山冈。那么多春去春来,那么多暑来暑往,竟然不经意间,全成了过眼云烟。而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初三时那个月色婆娑的晚上。一路走来,夏月有情,徘徊于青松翠竹之梢;翠鸟啁啾,流连于池塘稻田之侧。   下晚自习后,在十字路口,和其他村子的同学分道扬镳。哼着小曲踏上了回家的路。野径遥遥,夤夜岑寂。我不是一株孤独的秧苗。有同村的女同学小芳作伴。皓月当空,白露如练;人影参差,星象庄严。忽然,我们不约而同地踩起彼此的影子。时而她后,时而我先。好在那时的我已颇有绅士风度,最后当然是她先。每当我踩在她的影子上面,她都娇嗔地将我推开。然后一任我们的影子合而为一。良辰美景,赏心乐事。暂时,其实就是永远。恰在这时,乌云把月亮紧紧拥在怀中。四围夜色,暗影嚣张。一声凄厉的鹤鸣。小芳一下子扑入我怀中。从此,我的生命中支起一个花园,一个词根,一星持续的均匀明灭的烛光。   当月亮再度回到天上的时候,我们已经走到了一户人家的门口。房前屋后,都是洋槐树。更多的槐花在暗处低语。两位老者就着明亮的月光下棋。没有刀光剑影,没有爱恨情仇。月下的老者祥和,可亲,面目慈善,颇有些仙风道骨。当他俩抬起头来友善地朝我们颔首微笑的时候,我看到,茅屋,月光,老者,白花,宛若一幅水墨画。我和小芳相视一笑,我们也成了画中人。暗香浮动,澹澹若无。从不知道有多远的远方次第传来渺茫的歌声,星光在它绷紧的链条上如一串露珠。那个白发飘飘的老者忽然华丽转身,他看到,一朵小小而笨拙的云,正从他白发苍苍的头颅上升起。   我们踏着一地的月光继续前行。这是一座古老的池塘。杨柳依依,洋槐花开。一阵风过,水面落花无数。小芳放下书包,用塘埂边的一截枯枝,捞取水里的落花一朵,两朵,三朵。然后在岸边斜坡上刨一小坑,把落花悉数掩埋于其中。我第一次看见小芳娇喘微微,泪光点点。她把自己降到尘埃中,低于正在俯身的水仙,低于耳边颤动的柳丝,我的影子。甚至更低。我的小芳。一只匿名的鹤从池塘上面一掠而过。月色无边。那么多株多愁善感的水仙,在阵风过后,集体向自己的影子,黯然神伤,甚至流好长时间的泪。   而众生的忧伤,却无力惊扰那在池塘边独自垂钓的隐者。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在羔羊般洁白的月色中,他明白,一定有什么是不留痕迹的,一定有鱼,刚刚来过,刚刚又悄悄离开。而鱼,永远埋在隐者的心里,而他穷其一生,还在寻找和发现鱼。他的鱼篓子里盛满了月光。在狐狸和野鸡的目光中,在鲜活的水塘旁,在刚刚形成的月光中,隐者还在漫不经心地垂钓。而我们只是轻轻地挥挥手。也许,在我们看不见的水底,一条鱼学会了在奔跑中谈恋爱,歌唱,一条鱼过早地成为母亲。我告诉小芳,你不是一条鱼,你更是一朵花。   小芳说,花在那边哩。果然,走不多远,便看见满树的洋槐花开。体态丰腴的云姨,把夜晚的绸子裹在身上,将温暖而忧伤的屋门打开。她怀抱着婴儿,柔声地哼着眠歌,今夜的月儿有多大,九月十三小芽芽,每唱一词还自行伴奏,乖宝宝呀,我的肉疙瘩。云姨一边唱着,一边张望着不知道有多远的远方,也许她魂牵梦饶的丈夫就要归来?婴儿却迟迟不愿入睡,小手不断地揉搓着云姨的胸脯。云姨晓得,儿子饿了,要喝奶啦。月华如水,氤氲着云姨如雪的胸脯。鼓胀的乳房,在月光下历历如绘。我们惊吓得赶紧逃之夭夭。一直跑到山冈上,在我们再熟悉不过的竹林边,我们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邻家二婶面色惨白,她怀抱着十岁的儿子小虎,急急忙忙地向公社医院跑去。小虎仍在惊天动地地嚎哭着。二婶没有忘记嘱咐我们,赶紧回家,省得家里人担心。我们刚走没几步远,便听到身后唉吆一声,二婶摔倒在沟坎中。然后,她艰难地爬起来,继续向医院方向狂奔而去。我明白,月亮会始终跟在二婶身后,为二婶照亮一生的道路。后来,我听说,小虎得的是急性阑尾炎,如果再迟到五分钟到医院就会有生命危险。我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悲怆。二婶两条细细的瘦腿在凹凸不平的田埂上跌跌撞撞地渐行渐远,而那轮清亮的月能够把人间所有的苦楚都埋入云里吗?   和小芳挥手告别,回到家中,母亲还在切着猪菜。我独自回到我栖居的防震棚中。忽然觉得饥肠辘辘,腹响如鼓。但是,高举煤油灯,找遍棚中,也没有找到一星半点的食物。母亲已经休息。于是,忍饥挨饿,独步于早稻田中。青蛙也饿得直叫唤哩。心里宽慰了许多。原来我有这么多同志呀!不知不觉,便走进了小芳家的西瓜地。心中窃喜。终于可借天地所生之物暂时治疗我腹中饥饿。找了好半天,才找到一个欲熟未熟的瓜。毕竟不是瓜成熟的季节。弯下腰来,正欲去摘。忽然觉得眼前亮堂了许多。抬头望天,万里无云,月白风清。莫非天地神明一直在关注着我的一举一动?赶紧双手抚胸,拜月忏悔。   许多年后,月色依旧。行走在故乡的无边月色中,却禁不住唏嘘不已,感慨万千。二婶早已驾鹤西去。小虎独坐于山头上发呆。他也人到中年。满脸的皱纹,满腹的沧桑。由于家境贫寒,小虎在当地没能娶到老婆。后来,他跑到湖南零陵,娶妻生女。正当日子一天天好起来的时候,妻子因为罹患肺癌,不治身亡。十六岁的女儿到深圳打工,一去音信全无。小虎在零陵举目无亲,只好孤身一人回到安徽老家。而老家的房子早已坍塌。他只好栖身在生产队弃置不用的牛棚里。正当我们踩碎一地月光的时候,我听到母亲说话的声音。母亲是和小芳一起到云姨家去做祷告的。她们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小芳看到我,无悲无喜,只是打了个招呼,便继续唱着圣歌,搀着我的母亲消失在茫茫的月色中。   只留下我,只剩下我孤独一人,沐浴着无始无终无穷无尽又无限亲切的月色。西北望乡何处是,东南见月几回圆。昨风一吹无人会,今夜清光似往年。月影西坠,斜挂于静静的山冈上。只有一只蝴蝶,一只长得那么像人类的蝴蝶,栖息在月色下的枝桠上。它的翅膀凝滞不动,它有几分倦意。它老了吗?当年它曾经那样有力地地舞动阳光,和多风多雨的岁月。它曾经穿过庄周的冷梦。而现在,夜色仍在深厚。它栖止在月色中凝滞不动。甚至没有人能够看到它的翅膀上还开放有美丽的花朵。它真地老了吗?或者,她也像我一样在聆听母亲和小芳的歌声?伊甸的美景早已一去不回,受伤的白鸽难以展翅高飞,园中的鲜花早已凋谢枯萎,永恒的救赎成就奇妙宏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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