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岁月之雪

　　房间里暖融融的，与母亲聊得有些倦意，我提议去看看大街去看看窗外。母亲欣然同意。我牵了母亲的手慢慢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首先看到的是灰蒙蒙的天，再往下看，是大雾弥漫中隐隐的楼群，低头看下去，才看到路边那些有着稀疏叶子的树，其中一棵很大的树经不住冬凛冽北风的摧残，树叶全部落光，那些枝枝杈杈便像病人岔开的手指干干瘦瘦的在风中颤抖。再看楼下的马路上，少有的行人都打了伞，这才知道天是在下雨。多少天了，不见太阳出来，老天像在给谁赌气似的总是阴沉着脸。 　　“这要是下场大雪该多好。”母亲说。母亲已经来到我这里近两个月，天好没风的日子，我会用轮椅推上母亲到公园转转，找那些也坐到轮椅里的老人说说话，每每那个时候，我就会静静的坐在一边，听妈妈她们聊天，她（他）们互相问候，然后聊一些家庭琐事，说说自己的儿女及自己目前的生活状况，如：自己有什麽病，都有谁照料，别的老人一般都有保姆推着，只有妈妈是我推着出来，别的老人就说母亲有福，自己的闺女照顾多好。妈妈听后很开心。总在十九楼上闷着，有人说话也许就是目前老母亲的最大愿望了。此时看着外面的天，老母亲知道是无法出去了，寒冷不说，路也湿漉漉的，于是便怀念起雪　
　　是呀，如果现在下的不是用眼看不到的冬天的毛毛雨，而是白蝴蝶一般漫天飞舞的雪花，那该有多好。 　　孩童时代，　记得每年冬天都要遭遇几场大雪，有时一觉醒来，积雪已堆到了窗沿，窗台的高度正好等同于我，我趴在屋子里的窗前，一动不动的看着窗外，落雪禁锢人的行动——而没有人怀疑窗外的寒冷，其实那个年月屋子里是没有火的，我把自己不断地投进想像的火焰中，自己为自己取暖。而那个寂寞的窗口，许多年后茂盛或残败的事务都被一一忽略和隐没了。
　　在那样的雪天，我六十岁的外祖父，会担着豆腐挑子沿街叫卖，他的脚踩在雪地上会发出干草一样的声音，雪花沾上了他的额头，然后泅成水珠。水珠冰凉的感觉立即吸附了我的肌肤，它渗进血管，爬入心脏。我在窗前看见那个渐渐被雪吞没的背影，心会被一只粗暴的手忽地提起来，然后漫不经心地拧疼了。 　　其实，我一点也不惧怕雪花。
　　雪花所漫动的新奇和喧哗足以激活脸上热腾腾的红润。我会带着妹妹在雪地上踩着跑着，伸出舌头接住针尖一样垂直而落的雪花。雪花在倏忽一闪的麻和痛中消融了，它的熔炉是胸膛，它在静谧而涌动的深处潜流着，最终汇聚成热泪。 　 　　有一天，我也踏上了那雪路。
　　那是我在乡下去一个黄河引水渠工地参加清淤劳动，那是接受再教育的年代。 　 　　我跟在一辆装满铁锨，柴火，被子和粮食的架子车后面，踩着厚厚的雪往工地疾走，已经走了十几里地，脚上已经打起水泡疼痛难忍，这对于刚初中回乡的我来说还真是严峻的考验。我怀着不安和离开父母的惆怅在铺天盖地的大雪中茫然前行，我不知前方等待我的是怎样的磨砺。放眼四周雪地上是寥无人迹的一片洁白，路边的房屋像蜷缩的老人披挂着白发，我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地上，踩过的雪地混沌不清立即改变了颜色，仿佛旧年月白的绸布淋漓着水渍的忧伤。
　　走着走着我忽然听见了鸟鸣，鸟儿清脆的声音让路边一棵硕大的老树枯枝发芽，在我的眼里密布成苦绿的浓云，鸟儿在树枝间跳动穿梭，然后倏地掠向远方。我收回视线，眼睛紧紧盯着前方，那被雪埋没的路———不知所来又不知所终就这样一直向前延伸着的路......
　　很多年后鸟儿的鸣叫会在空寂中响起，而且奇异地与冬天有关。
　　“妮。看怎麽这麽多鸟呀，是老鸹（乌鸦）吧？”老母亲指着窗外让我看，只见灰灰的天幕上，一群鸟在往东南方向飞，这是冬天里的一种风景，这群鸟总是天亮往东北方向飞，下午或黄昏前飞过我们楼群向东南方向飞，它们鸣叫着给这冬天的天空带来一丝生机，我分辨不清它们是不是母亲说的乌鸦，在这祥和的下午，不知母亲看到它们会不会想起老家院落里的雪地上觅食的麻雀群…… 　　　　　　　　　　　　　　　　　2007.1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