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梦里家园

　　我常常有意无意地伫立在断墙边,凝视眼前的戈壁和荒漠，眺望那片灰蒙蒙的沙枣林里残破的村庄，望着淡淡的炊烟升起又很快消失…… 　　小时候家里穷,但有人比我们还穷。星期天，父亲回来，带回几个梨，我们还没尝，一个老头就来了，进门就絮絮地夸父亲。其实他是想讨几个零食，父亲知道。父亲塞给他几个梨，临出门了他诺诺地伸出手要半斤粮票，几毛钱。第二天下午，老头又来了，进门就眉开眼笑地说：“今天喝了一碗肉丝汤。”说着用手背抹一把嘴。原来他今天徒步15公里，进了城。这事他总是要念叨十几天。 　　我知道他是一个孤寡老人，住在离村子几里地的地方。那地方我去过，独独的一间房子，门外是几颗沙枣树，顺墙堆着一些柴草和树叶。低矮的屋子没有窗户，炕上的苇席上搭着一块狗皮。我没事的时候常去那儿玩蚂蚁。有一天放学回来，我听说他死了，碗筷和衣物正在火里冒着烟。我心里略略有些酸楚。过些日子，那间房子就倒了，木头也被人拿去，只剩下几截土墙，再后来，土墙也被人推倒拉去垫了圈，那地方辟成了地，种了庄稼。一个人就这样没了。 　　清明节上坟，路过那几颗沙枣树，我说这就是那老头的住过的地方，可是大家都摇头。纸钱点着了，我们都念着已逝故人的名号，祈望他们能来享用这些祭品。望着一缕袅袅升起的烟雾，我能看到故人在天上熙攘的情景。 　　那时候爷爷奶奶都在世，我们一大家住在一个四合院里。奶奶嫌爷爷讨过小，早分居了，和我住在伙房里。有一天我偷吃了爷爷的炒面，爷爷发现了要打我，奶奶护着我。爷爷恼了，举起面箱子扔到院子里。我吓得几天不敢见爷爷。其实爷爷是个博学的人，读过许多书。我和小伙伴在几尺多宽的院墙上掏蜜蜂窝的时候还时常掏出碎麸片一样的纸屑。我记得他常说的一句话“人好活，事难治。”但更多的时候我是和几个叔叔玩。晚饭后，三叔去门外和几个女人侃，大叔叔在房顶上拉二胡，我就乘机爬上房去。叔看见了，就揪住我，给我剪指甲，替我揉袖子上的干鼻涕，我总是瞅空跳来跳去，乱动他的二胡，弄出吱吱的声音。 　　几十年过去，我大了，叔辈们老了。过去的一家早分做三四家，相距十几个门。有时为了庄子上的一丁点事他们会几个月不说话。我偶尔过去，他们也只顾忙各自的事，脸上早没了先前的血色。 　　记得小时候，三叔没娶媳妇。奶奶每天早上起来站在炕头骂父亲，说他娶了媳妇忘了娘，说着眼泪鼻涕抹得满墙都是。后来三叔娶了三婶，就不养奶奶了。一次父亲和大叔叔商量着要把三叔捆起来，奶奶知道了，把绳索全烧了，并教唆三叔和两个哥闹了一场。我以为他们会闹僵了，可是不几天几个人又好了。 　　去年迁坟的时候，爷爷奶奶合了葬，两个叔叔也都为自己划好了地方。看那阵势下辈子他们还要做好兄弟。 　　我是十几年前离开村子的，忙碌在钢筋水泥之下，穿梭在人流中间，常常有孤独的感觉。童年的时候，我常在妈妈和外婆之间奔走。外婆家尽管距离四五里地，但我常去和几个舅舅玩篮球，更多的时候是我在场外替他们捡球，返回来的时候外婆总要给我塞几把枣啊梨什么的。天晚了，我一个人走在荒僻的野地上，嘴里哼着歌，脚下踢着土疙瘩，心里象灌了蜜一样。临到家了，早见妈妈手里拎着小树枝儿，嘴里念着打字，身子却扑上来把我拥在怀里。 　　我们家弟兄多，父亲的衣服经常是老大穿了老二穿，等到老三的时候那衣服早成猴儿褂了。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担水，常因为我抬不稳把水晃出来而遭哥哥的打骂。那时候每当父亲回来，我就告状，撺掇父亲打哥哥。晚上，缩在被子里，我暗暗发着毒咒，希望哥哥遭遇不幸。可是第二天我们又打闹在一起。如今我们兄弟仨分散在三个不同的地方，逢年过节相聚在一起，虽然说话不多，可是那份亲情仍然弥散在我们周围。 　　上坟回来，路过一片荒凉的坟地，我心头总是非常沉重。我记得这里的几个人我都见过，尤其是那个瘸子。有一次我为了偷瓜，钻在瓜垄里，他悄悄跳过来在我屁股上给了一棒，把我牵到瓜房里，硬是捎信让妈妈来领我。在妈妈领我的时候他还给妈妈一个西瓜，叮嘱妈妈回去好好拾掇我。现在他死去大约许多年了，就埋在这片荒草丛中。还有渠南的一片废墟，比其他地方稍稍高出一些，上面结满了干瘪的硬碱。几块转头和碎瓦镶嵌在泥污里。我时常想这里曾发生的故事。我问过父亲，他也茫然的摇头。也难怪，人一生太短暂了，还没有办好自己的事儿就向荒草里走去了，谁还有功夫记得周围的一切呢。 　　可是几十年了，有一个疯婆婆的故事却传下来了。据说就在我们村子有一个疯婆婆，也不知她多少岁了，一年四季躺在村口的大树下，浑身龌龊不堪，路上过来人她远远瞅一眼就朝前冲上几步，污言秽语骂上一阵，啐几口，然后没事一样回去倒头躺下。人们说，疯婆婆虽然疯，可她骂的事还真准，谁家妯娌不和啦，兄弟闹别扭啦，她都能骂出来。所以谁心里有鬼，千万别在疯婆婆面前晃。或者你就好好过，街坊邻居别有啥芥蒂。后来疯婆婆死了，人们还总说，世上清浊天知道，不然连疯婆婆也不放过你。 　　今天晚上我梦见自己从山上滚下，猛然醒来，肩头还隐隐做痛。屋子里空空的，妻早已上班了，孩子上学更早。窗帘上的天鹅在熹微的映衬下展翅欲飞。我的思绪随着天鹅又飞到那片贫瘠的家园。 　　戈壁，土墙，水潭，衣着褴褛的人群都透出一股暖意。
我闭着眼不愿睁开。 　　我愿永远生活在梦里。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