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龙王庙
2021-12-23抒情散文何也
这个冬天,雪很少。褪了红,腿了绿的山峦浑圆圆光秃秃的,就像笼罩了一层雾岚的虚晕的馒头,补裰着有些破旧的季节。草木枝柯枯的枯,软的软,在微寒的风里轻轻地颤着。黄昏的天际下,山洼中的村子静静地偎着蜷着,偶尔有一两声鸟鸣掠过。麦苗贴着地皮顶着,黑……
这个冬天,雪很少。褪了红,腿了绿的山峦浑圆圆光秃秃的,就像笼罩了一层雾岚的虚晕的馒头,补裰着有些破旧的季节。草木枝柯枯的枯,软的软,在微寒的风里轻轻地颤着。黄昏的天际下,山洼中的村子静静地偎着蜷着,偶尔有一两声鸟鸣掠过。麦苗贴着地皮顶着,黑黝黝的有些发蓝。一切好象是一幅展开了的墨色清淡的山水画。
龙王庙,就斜杵在这没有树的荒野上,在丑丑的一棵柳树后闭锁了红门。山高沟深,夜阑月小。幽幽的,谧谧的,让清冷的月色依稀度过。
龙牵动民间的感情,是因为它关系到人的生死。滋润万物的甘霖雨露,都出其掌控之中。《荀子•劝学篇》讲:“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管子•水地篇》说:“龙生于水,被土色而游,故神。欲小则如蚕,欲大则涵天地,欲上则凌云,欲沉则伏泉。”民间的传布里,这条牛耳马齿、鹿角虾须、鱼鳞蛇身、狮鼻虎爪的灵物经过无数次人文的演变,已经幻化成祥瑞的象征。而龙被封为王,则要追溯到宋徽宗。一生沉湎于书画而不爱江山社稷的他,缘自佛的因果,在大观二年宣诏天下五龙皆封王爵:青龙神为广仁王,赤龙神为嘉泽网,黄龙神为孚应王,白龙神为义济王,黑龙神为灵泽王。从此,灵龙就堂堂正正变为龙王,和土地、泰山、城隍一起,接受万民的拜首。后世对龙王也有所嘉封,供奉龙王的庙宇几乎无所不有。我们村的龙王庙就在村头。自小时候起,我们就熟悉这位黑脸龙王。乌黑发亮的脸庞,浓眉长须,龙袍蟒衮,一脸威严。但那时,我们却并不知道它是封过王的,只跟在老人后面叫龙王爷。
端坐在庙里的黑龙王在不远的邻村还有一座站立着的塑像。据说,那临空腾飞的造型,就是它力战妖魔、扫除鬼怪时的英姿。龙王庙里也陈设着一些很吓人的塑像——地狱鬼怪。由于庙小,那些牛头马面、无常小鬼都被描画在非常瓷实的梨木板上,或上刀山,或下油锅,或锯人,或磨人,阴间的七十二司基本都有。去庙里烧香、求签的时候,我们一般都是紧拽着大人的衣角溜进去,眼神低低的不敢斜看。怕归怕,一年到头,或逢年过节,庙里还是要一趟一趟去的,不然,奶奶会唠叨不停。
庙小香火旺,加上不通风,龙王爷的脸没几年就会变黑变亮了,久而久之看起来反倒有些脏旧。这样,秋收之后十八庄戏会的头目便要集体商议,占卜一个黄道吉日来给爷“洗脸”,也就是要重新塑头像。“洗脸”之前要退神。不然,爷会怪罪的。所谓退神就是烧香、祷告、祈求,让爷的神灵暂时离开塑像。至于依附到哪里,谁也不知道。只知道塑像的活儿一般都请燕画匠来完成。他闯走江湖,唱过戏,瘦高个,黑巾袍,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像道仙。干活的时候,爱敲墨斗梆子。哐哐的,惹人心烦。脱了衣袍的龙王爷,就是一座土泥人,完全没了堂上的威风,任我们摸来摸去。翻过年麦子吐青时,像会塑好。崭新崭新的,很喜气。照例,这时要唱大戏给爷还神。卖膏药的,卖醪糟的,卖凉粉的老早赶来,把一片片麦田踩踏得狼藉不堪。但村民们都很兴奋,没人顾得上追究。他们更关心新塑的爷周正不,威严不。偌大的庙院,挤得水泄不通。戏台前收受布施的木桌站满了人。账房先生唱道:何家老爷布施清油三十斤……高家老爷布施细面一百斤……李先生敬奉牌匾一面…锣鼓声,鞭炮声,掌声,欢叫声,一直要持续很久。等烧够了香,念够了经,做足了排场,穿戴整新的爷才会被抬起来,绕场一周,最后才缓缓抬回原座。它的法力、威严又会附体。
明清以来,祭祀龙王的活动日渐旺盛。康熙时还专门颁发过祭文:“维神德洋寰海,泽润苍生。允襄水土之平,经流顺轨;广济泉源之用,膏雨及时。绩奏安澜,占大川之利涉;功资育物,欣庶类之蕃昌。仰藉神庥,宜隆报享。谨遵祀典,式协良长。敬布几筵,肃陈牲币。”尽管诘屈聱牙,文采枯疏,但透过祭文所散发出的如痴如醉的民间信仰情感,还是让人倍觉震惊。无疑,这种朴素信仰是一种可怕的力量。不屈的力量。
龙王身上还有很功利的色彩,占卜求医。小孩有了头疼脑热,都会去庙里烧香抽签。那是一种很古朴的竹签,刻满了旗一样飘舞的龙纹。神药很简单,或许是灶中的一把灰,或许是桌上的一杯茶,或者又是树上的一截枯枝。但不管什么,求到之后必须要喝下去的。这也印证了庙门口对联上的话语:“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退,波浪长长长长长长长消”。远处西地山野,虽然见不到海水观不到波浪,但能拥有如此自然、宽广的胸襟,难怪人人都喜欢卧在朱门里吉光片羽的龙王,而讨厌《西游记》中那些相互撕扯咬啃的四海龙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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