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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银杏二

2021-12-23叙事散文雨夜昙花
在新入住的城市里,我不知道哪里有银杏树,不过,每个叶落时节,依然能看到这一年里新成熟的银杏叶:好友从信中寄来。好友名李华,家在小城百货大楼的最高一层。至从她转学过来,我们几乎天天在一起:堆雪人、做洋芋粉、摘载秧果、翻螃蟹,也一同去捡拾银杏叶……
  在新入住的城市里,我不知道哪里有银杏树,不过,每个叶落时节,依然能看到这一年里新成熟的银杏叶:好友从信中寄来。   好友名李华,家在小城百货大楼的最高一层。至从她转学过来,我们几乎天天在一起:堆雪人、做洋芋粉、摘载秧果、翻螃蟹,也一同去捡拾银杏叶。每次她走过我家门前,都要扬声喊我的名字,我奔跑出去,也只是相对笑笑,她接着去做自己的事,我则回家。我走过百货大楼,却只是仰头看看她家的窗户。倘若是百货大楼已关门的黄昏,我就站在楼下,大声叫她:“李华!李华!”她探出头来,小小的脸,大大的笑容。   离开小城的前夜,我花光了小猪肚里所有的钱,为她买了笔记本、手绢等一些小物品,乘着月色送到她家。灯亮着,站在门外就能听到她的笑声,我没有敲门。只是站在大大的晒台上,不知所措。很多日子里,她站在晒台上唱歌,我则坐一边看着她,那时我们多么快乐。   她知道我要离开小城,没有哭,只是说:“你会忘了我,你一定会忘了我。”一再保证不会,永远不会也无济于事,她说:“我现在就要忘了你,从现在开始。”   站在门外的我想了又想,仍然没有勇气同她道别,只得把东西放在门下,离开。其实也就四层楼,但下梯子时,觉得每一步都那样的长。我知道此一生里,不会再有这样的朋友:在那个懵懂年月,我们一起从孩童过渡为少女,一起分享初潮的羞涩,以及对成长朦胧而又美妙的想象。   离开了小城,却与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因为这座城里有个李华。我们书信往来得异常频繁,有时甚至一天一封。记录的全是琐事,诸如新学会了一首歌,被妈妈骂了,还有手被刀划破了,包得很难看,或者今天吃到霜后的大白菜等等。那时李华迷上了黄梅戏,每封信都会提到,并一再说:“等见面,我唱给你听。”每到季节她都要去捡拾银杏叶,夹在信里寄过来。她只说:“你喜欢。”就是她也离开了小城,也仍然记得在每个秋天寄银杏叶来——小城的银杏。   李华并不能亲手拆开我的信,她的班主任喜欢拦截这些信件,自己看后,再到班上公开信内一些女孩子的私密事。李华每每被捉弄得落泪,又无法。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避开她的班主任,只得在每个信封都写上:“私撤他人信件是违法行为”,此举一点用也没有,班主任越发激动,以为信内会有惊天秘密。   小城很小,来来往往就那么几个人。我认识那位班主任,他曾是我二哥的老师,他的女儿考大学时,他来向我父亲借手表去给考场上的女儿掌握时间。我在信内回忆了这段往事,特别描写了他坐在我们家椅子上,脸上和善的笑容。我只是希望他能够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放过我写给李华的信。然而他无动于衷。   我无奈,又不可能因此和李华断了联系,于是信越写越枯燥——明知有人会先看到它,也明知无论如何枯燥,都会成为李华被再次捉弄的根源。但我们就这样坚持着,一直保持着一天或两天一封信,这种状况一直维持到李华毕业。   但多年后,我和李华还是失去了联系,所有的信件都石沉大海。一个夏季,我回到小城,在百货大楼找到她的母亲,问到她的住址,一路寻去。敲门时,还是有几分犹豫,而李华见了我一点不惊讶,第一句话是:“去看那棵银杏了吗?我每到叶子落的时候都会去看它。”我笑,好像中间六年的空白都消逝,我们还是那对无话不说的友人。   这时的她,是三个孩子的后母,三个孩子又不是一个妈,却不约而同地喊她妖精。她有几分苦涩地对我笑,说这一生都不想要孩子了。她的爱情,她的婚姻,和银杏无关,只和小城的小有关。她的丈夫,那个长她二十岁的男人站在门边对我表示欢迎:“稀客稀客,这么多年不见你了。”我也笑,不知怎样搭话。聪明的他避了出去,给我们一个独处的空间。   李华说:“他非常担心,如果有一天他先我走了,我要怎么生活。”我握住她的手,她仰起头来,看进我的眼里:“我不后悔。”这是第三次,她对我说这句话,每一次,说的都是她的婚姻。   当年发生那些事的时候,我没有在她身边,他在,一直陪着她,可是他不能重树她的自信。那些日子,她甚至不敢走出家门,就怕又被围堵,再被那些污言淋个满身。她试过种种了结生命的方式,却都成为笑话。直到她割腕,年岁那么大的他顺着下水管道爬了四层楼,来到她的窗前,再次救回她。她终于对命运认输:没有击碎流言来证明自己,反而把流言坐实。   不再升学,也不找工作,有了空余时间的她想来看我,却走不出那个心结:不敢同陌生人说话。一次,已到了我家门口,都不敢开口问一问,我家的门是哪一扇——她可以独自一人坐两百六十公里路,但她不能和人交流,哪怕只是开口问一句话。她就在我家门前的路上徘徊,一直到太阳西沉,还不见我的身影,只得回到车站,再坐两百六十公里,回家。   从那以后,他尽一切可能地陪着她,把她交给我后,才放心离开。   我和她的重逢,是在这样的时候。   但她已无法回到从前。吃饭时我母亲随口问她:“在哪工作?有男朋友了吧?”很平常的话,她脸上的血色却一下就褪得一干二净。就为这些对话,她渐渐退出我的视线,退出所有她熟悉的地方。她的世界,从此只有他。但她依然在每个树叶飘落的时候,回到小城,去看那棵银杏。

  “不用担心我,就是他先我走了,我也能活下去。”她说:“这次我也不送你。其实我们这样的朋友,就是不相见,不往来,也不会忘记。”   我走出她的家时,她递我几页纸,说是这几年里写的,让我回去再看。但在星光下我就迫不及待地展开,这是失去她行踪的六年后,再一次看到她的字迹,也许是最后一次。纸上密密麻麻写着我的名字,再没有其它任何的字。我没有去数,在那些无可奈何的时候,她一共刻划过多少次我的名字。我也知道,很多话其实已不必再说起,纵然不甘心。   我没有告诉她,因为她喜欢黄梅戏,我特别去学了几句,本打算重逢时唱给她听,却一直没有机会。那天,我在小城,专程去看银杏树,那里已成为一个菜市场。菜市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以及他们篮里的菜、口中的话,与我没有一点关系。与我有关的,只是那棵银杏,但它被围进了一个院子里。我从树下走过,默默念那首歌的词:“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官花好啊好新鲜啊……”。那时,银杏树的前方是一片田野,我和李华时常坐在田垠上,远远地看那棵银杏,它在夕阳西下的田野之外,美得具体真实。我们相约:每年,都来捡它的叶子。   要到这么多的时光之后才知道,很多看似简单的承诺,其实并不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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