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一个老人在异乡的心理

　　名其要去县城了，要生活在县城里了，要过上城里人的生活了。村里人都这样说，说这话时语气里夹着羡慕和嫉妒，眼里也流露出羡慕的光芒。一个村里人能进城可不容易，不管用怎样的方式，是自己主动进还是身边的人带你进去，只要能进去，脚踏进县城的大门，在别人看来那可是件不容易的事。现在名其做到了，他真的要进城了，他的脚要踏在县城的地面上了。没过几天，他背上行李，坐在儿子那辆不怎么新甚至现在市场上都不销售的摩托车上，头也不回就进城了。那天的风不大，但摩托车的速度很快，嘟嘟像只疯了的小猪往前冲去，远远还能见到名其的头发在空中飞舞起来，白白的头发往后跑，一个劲地往后跑，像个白兔子在赛跑似的。难道头发不想离开村庄，想跑回村庄里来？喜欢上了村庄的生活？不管它怎么不想离开，它们还是离开了。因为名其离开了，它们也跟着离开了，除非它们逃离名其的头，像兔子一样跑回村庄。但这些都是不可能发生的。那天村里人站在学校前那块不怎么平的操场上，看着他一点点离开村庄，往县城的方向去了。村里人在心里感叹道，什么时候我也能进城呀？要是我也有个儿子就好了，要是儿子也能把我接到县城去生活就好了，要是……，可惜没那么多要是，现实就是现实。现实是你进不了城，只能一辈子呆在村庄里，过着一直以来的乡下生活。 　　名其的儿子在县城里做工，泥浆工，一天能赚五六十块钱，如果一个月每天都有活干，也有一千多块，在村里人眼里是个不小的数目。可他在县城没买房子，买不起，要一二十万，好点的要三四十万呢，那可是个更大的数目，足够压得你喘不过气来，一个人是不会轻易拥有这个数目的。即使城里那些拿工资的工作人员，他们要买套房子那也要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而他只是一个泥浆工，难度之大可想而知了。即使不吃饭不花钱那要多少年才能积赚到那么多钱呀，况且现在一家四口每天张着嘴要饭吃，花钱的地方多的是，买房子是不敢想的，想也是白想。他只能在县城的边缘地带租个旧房子，那是别人买了新房后不住的破房子，一个月三百多块房租，刚好能住下一家子人。目前只能这样将就自己了，别的法子是没有了。一家人过着很拮据的日子，甚至比乡下的生活还差，每天的开支算得很清楚，不会多花一分钱，不该花的坚决不花，衣服破了补补就是。为了增加收入，名其的老婆，一个快七十岁的老人，以前在村庄生活时很活跃的一个人，每天左手提个塑料袋右手抓把火钳在县城周围拣垃圾，矿泉水瓶、废纸，废塑料等等可以卖钱的东西都拣去卖钱，一天下来也能赚几块钱，补贴家用。村里人后来知道他们在县城里的生活，口里都说，县城有什么好，还不是过着穷苦的日子，还不如乡下呢，叫我去县城生活我还不去呢，我才不稀罕呢，乡下可好了，要吃有吃的，只要自己肯出力气，地里的粮食吃不完呢，土里的蔬菜也是吃不完的。 　　其实名其也不想离开村庄，他在里面生活了几十年了，从小到大，都生出感情了，里面的每个地方他都熟悉。他喜欢村庄的安静和过年时的热闹场面，新鲜舒服的空气，还有那些和他一样年纪的老人，坐在一块聊聊天，回忆回忆过去美好温暖的时光，多惬意的生活呀。那才是一个老人想要的生活。如果想吃点新鲜的蔬菜，地里种就是了，哪像现在呀，县城里的东西那么贵，吃点蔬菜还要算得清清楚楚，生怕多花一分钱。名其还想，如果儿子每个月能寄点钱回来，不要多，一两百就行了，到镇上买点肉回来熬汤，再喝点自己酿的米酒，那可是神仙似的生活呢。可现在这样美好的生活不可能出现了，他老了，种不了地了，扛个打谷机都跨不过三四十公分宽的水沟了，眼睛也花了，眼前的东西模糊得很，一不小心就摔倒在地。儿子看他不能照顾自己，生活都很难自理，怕他有个闪失，造成严重的后果，只能接他到县城跟他们一起生活了。 　　一次在县城，我看到了名其，我没上去打招呼，不好意思，怕双方尴尬。或许他早认不出我来了，我在外面这么多年，变了不少，主要是他变了。他老了，头发全白了，比白兔子身上的毛都白。我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看着他，他的背也驼了，真的驼了，像把弓，身子也瘦了很多，一阵风吹来我怀疑能把他吹倒。他的眼神看上去很呆滞，如果不是眼珠子在转真像块木头呢。我的鼻子酸酸的，我想县城里的生活他肯定不习惯，就像我刚走出家门时不习惯外面的生活一样，不然他不会老得那么快，一个老人再怎么容易老去也不会像他那么快就老去的，他肯定是水土不服，喝惯了村庄的水，甜甜的井水，再喝城里涩涩的自来水肯定不是滋味的，二是跟身边的人也不好相处，没几个人跟你说心理话，你心里空空的，好象掉了什么东西似的，就跟一个爱家的人突然把家丢了，那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别人都在忙生活忙事业哪来的时间跟你说心理话呀，即使有时间也不会跟你一个老头子瞎聊的，简直是浪费时间。看着他那苍凉的背影，我想他一定在想乡下的生活，想念那里的每条小路，每块田地，六十岁生日那年儿女集资为他建的坟墓，还有那栋不知道现在怎样了的旧房子。那房子是他年轻时盖的，他一定记得房子盖好那天，他的心情好极了，他心里想，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家，一家人终于可以在里面过团圆的日子了，一家人的根终于有落脚的地方了。家里充满了温暖，互相依靠互相关照，干农活累了也可躺下歇息歇息。可现在，家在哪里，哪里才是自己的家。在县城里，一个乡下人是找不到家的，不知道把身上的根放在哪里，即使有个地方放那也是暂时的，根在城市里是没发活的。我想名其的心理一定很失落很寂寞很冰凉。看着他背着双手远去的背影，我的心理泛起一阵阵悲凉和凄楚。我想如果他不进城，还生活在那个有着生活气息的他生活了几十年的村庄里，眼前就不会出现如此凄凉的情景。可现实就在眼前，我不能去假设。 　　有时我问母亲，如果我以后有钱了，让你生活在城市里，你会去吗？你能习惯吗？母亲说，我不想去，如果你结婚了有了小孩在那边呆一两个月帮你带带孩子还行，时间长了是不行的，会不习惯的，会空虚寂寞的，还是村庄好，这里什么都有，比城市里好多了，城市里没一点自由，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一个人整天呆在屋子里没病的人也会闷出病来的。我想母亲说的对，她在村庄生活一辈子了，她的意识里家就是村庄中心那栋瓦房，就是村庄里的每个角落，那几亩贫瘠的田地，外面的世界不属于她，她也不想去拥有外面的世界。 　　每次走在街上，看到那些老人，那些驼着背头发发白了的老人，我会突然想起村里的名其来，他还好吗？他的心里还在空虚寂寞吗？他会在晚上梦到村庄吗？当梦到村庄时，他流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