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回家

　　　　春节前夕，我照例回老家看看。

　　半路上遇见了父亲。父亲说，你先回去吧，我到集镇上买些东西。我要是中午还赶不回来，就别等我了。

　　家里没人，屋门上锁。在院子里面稍微踌躇，去了大哥家。和大哥交代了一些事情后，说：哥，爸中午可能不回来，我在你这里吃饭。大哥笑着应承，说行，不过你得自己做，屋子里有刚买的排骨。我要到集上去买木料，你嫂子去别人家帮忙了，俊杰今天娶媳妇。我说，我去二哥家看看。大哥说，二哥家你也别去了，你二嫂今天回娘家，你二哥在发如哥哥家帮忙，小三今天也娶媳妇。

　　是呀，临近年关，农村人都忙，而且结婚的喜事，都聚在这些日子里了。我到了发如哥哥家，寻见二哥。二哥满手是面在帮厨，出来和我急匆匆说了几句话。忙，离不开，又去忙了。

　　站在发如哥哥家院子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乡亲们。他们客气地和我打招呼，然后各忙各的。我踌躇了一会儿，反身去了四弟家里。四弟携妻儿去邻村看望岳父，家里一大群年轻人打牌。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把我让进屋子，说，老三来了，怎么还这么客气。我仔细寻摸，这个年轻人是谁，一定曾经十分熟悉。可是数年未见，我竟然没有一丝印象了。后来才知到他是文杰，比我小十来岁，以前经常在一起玩，现在如此陌生。

　　 屋子里面狼籍一片，年轻人呼喊着打牌，烟雾缭绕，没有人过多注意我这个“外来人”。

　　文杰拿出手机给四弟打电话，不一会儿四弟骑摩托车赶来，匆匆和我见了一面，说实在忙，不能多待，还要回去。

　　就这样，我见了父亲，见了大哥，见了二哥，见了四弟。

　　回到父亲家里，父亲还没有回来。站在院子里，北屋的门依然锁着。

　　曾经的这个院子，繁荣兴盛。人口最多时，父亲母亲，爷爷奶奶，我们兄弟四人，加上大嫂二嫂和大嫂侄儿，一共十一口人，繁荣兴盛，热气腾腾。不大的院子，分为前后院。后院北屋四间，东西屋各三间；隔着青砖裱就的拱门，就是前院。前院有鸡笼，有猪圈，有牛圏，喂养过鸡，牛，猪，马。前院一棵合抱梧桐树，后院一棵柿子树。每当夏季，梧桐树枝繁叶茂，将前院遮挡地严严实实，我们就在房上采摘梧桐花，吸吮里面的蜜汁；母亲和邻居的婶子伯母拿板凳坐在树荫下，搓麻绳纳鞋底；秋天，满树柿子红红火火。我们攀上房顶，伸手弯腰可以摘到软的和硬的柿子。

　　 忘记是哪一年了。奶奶去世，之后大哥和嫂子搬出去了，不几年离婚，大嫂带走了孩子，之后大哥重新娶妻；二哥也分了家，我也考上大学走了；再后来，四弟结婚分家；我大学毕业不久，母亲去世；后两年，爷爷去世；再往后，我有了工作，长期离家。

　　就这样，欢腾兴盛的家，只剩下了父亲一人。由于少打理，东屋西屋相继破败，拆除，二门也拆了。猪圈牛圏平整了，鸡笼搬走了，柿子树和梧桐树相继砍伐。整个院落，变得空旷冷落。

　　小时候一进家门，书包一扔，拖着长音第一声喊得是“奶奶”；奶奶去世后，回家第一声喊得是“娘”；母亲去世后，回来第一声问候的是爷爷。

　　 现在呢？

　　我站在院子里。忽然想起，一九九三年冬天，正读高中的我回到家中。站在院子里，隐约听见燕子鸣叫。问母亲，这个季节还有燕子？母亲说，早飞走了。我到檐下四顾，看见了燕子空巢。又问母亲，咱家的燕子，什么时候飞走的，母亲说不知道。十四年后的今天，我再次站在院子里，看不见燕子泥巢，寻不见母亲影迹。

　　我站在院子里。忽然想起，那十四年前飞走的燕子，来年春天一定不会再来。造物主不会给它那么长的生命，让它饱受“瀚海漂流”的辛苦。如那燕子是我，归来寻不见旧时泥巢，是否也会盘旋往复，留恋不已？

　　我站在院子里。忽然想起，我所眷恋的这个庭院老家，自上高中后便一点点分离。大学毕业后参加工作，更是经年不归。偶尔回来看看父亲，看看哥哥弟弟，可他们一年四季劳作，难得团圆地见上一面。亲情骨肉，近在咫尺，却伸手难及。

　　看看将午，父亲可能赶不回来了。邻居大奶奶看见了我，苦留中饭。我婉拒，踏上了返回市区的路程。

　　听老辈人讲过，长期在外的游子，要常回来看看，要不然死后，魂魄便认不得回家的路，只能飘荡游离——我百年之后的灵魂，即便认得回家的路，还能回到旧时的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