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我的那个唯一的舅舅

??舅舅的脸通红通红，像个红灯笼，在夜晚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一看此情景，就知道舅舅喝多了，确实喝多了，还打起手势来，像个六岁小孩那么可爱那么单纯。路边的人不停往这边看，看我和舅舅。舅舅坐在我对面，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几个空瓶。那是舅舅喝掉的。今晚舅舅喝了半瓶白酒外加五瓶啤酒。喝了白酒又喝啤酒最能让人醉。舅舅的酒量不错，可以说是酒精考验，在酒精中长大的，在我们乡里是出了名的，说到舅舅的名字都知道他是杀猪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还是个十足的酒鬼。但在这么多酒面前，这么多酒进入他的身体，发生化学反应，他还是醉了。一个人一喝多话就多。现在的舅舅就是如此，你看他把话夹子打开了，自动打开的，像打开闸门的水坝那样，水轰的一声往外涌。俗话说酒后吐真言，那个时候没什么顾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一点也不用伪装不用对文字进行加工。现在就让我们来看看舅舅吐出来的是什么真言。一定是很精彩的东西，因为舅舅是个很有故事的人。乡里很多人都这么说。他是个不简单的人。 ??下面的文字是舅舅红着眼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说的。我坐在他对面，一个字一个字听着，像个小孩听老人讲故事。 ??小的时候，我真是苦，身边的人都很苦，苦不堪言。现在回想起来心都是麻的酸的。那时，我父亲，也就是你外公离开了。那年他才四十多岁。他没说一声就离开了，走的那么安静，没一点征兆。他真狠心呀。他走了，留下我母亲，也就是你外婆，还有几个姐姐妹妹，其中就有你母亲。我一下子成为了家中唯一一个男人。男人知道吗，就是顶天柱，是要承担责任的人。当时的我１５岁，应该说是个还算懂事的年龄。实际上我也很懂事，在当时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人不得不懂事，真的是逼着你去懂事去做事。那时我读初二，成绩一般，不上不下。当时班主任对我很不好，因为我很调皮，真的很调皮，不听他的话，经常跟他唱反调。老师最不喜欢学生跟他唱反调了。可我这样做了。班主任看我不惯，把我调到后面去，才不管我能不能看见黑板。我恨死他了，真想扁死他。但我当时没这样做，一个学生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敢伸出手揍老师的，那是要开除的，我不想被开除，除非把人逼急了。当时他还没把我逼急。我当时只是个成绩一般有点调皮专门跟老师唱点反调的人，偶尔被老师叫到教室外面罚站或扛把扫帚去扫厕所的学生。 ??但是，但是，你外公死了情况就不同了，一切事情都发生了改变。那可是个转折点。那时的我知道家里的情形，要供我上学是不可能的，太难了。那时家里人那么多，况且全是女人，饭都吃不饱，哪来多余的钱呀。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可不能让你外婆和你母亲她们去劳动赚钱供我读书。况且那时我的成绩一般，考高中和大学是没可能的，尽管她们都希望我考上，有出息，让全家人都风光。我深知肚名，我不能这么自私。我想退学，想早点离开学校，离开那个鬼地方，自己赚钱养活自己还要支撑这个家。那是我当时要做的。我当时心里下定了这个决心。一个人一旦下定决心什么人什么事都阻绕不了的。而且我是个脾气很掘的人，雷打不动的。 ??当时我专门跟班主任作对。他说一我认为是二，让我往东我往西，什么事都看不惯他。当然他更看不惯我了。他也恨死了我，想扁我。有一次他还真扁我呢。当时我心里窝着火，想找个机会扁他。当时的情况是这样子的，你外婆给我钱，也就五毛钱，但在当时是不少的，她让我去买盐。家里的盐就靠这五毛钱呢，可以买三四包，吃一个月。可班主任罚我的款。他看不惯我，我犯了纪律就罚钱，说话要罚，上课左看右看要罚，往后转也要罚，一次罚五毛。五毛钱一下就罚光了。让我更气的是他拿罚来的钱买糖吃，每次上自修来教室时他口里都含着糖，吃得津津有味。要讲话时把糖移到嘴里面去，脸鼓鼓的，说话也说不清，讲完了再移到前面来，舔着甜甜的糖，多爽呀。看到他口中的糖我心里的火往上冒，那是我的钱呀，那是我家的盐钱呀。因为他罚了我的钱，家里没盐吃，只能向邻居家借。你想想当时多可怜呀，连盐都吃不起。每次看到你外婆向人家借盐的可怜样，我真想拿把刀把班主任杀了，是的，真想杀了他，还垛成一小块一小块。 ??那是一次晚自修，我做了点小动作，他看到了。他叫我到讲台上来。我上去了，心想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大事又怎么样，反正我也不想读书了，早点离开学校还好些，巴不得呢。我走到讲台上，他竟然打了我一巴掌，嘴角都流血了。我闻到了血腥味。我蒙了，他竟然打我，把血都打出来了。他凭什么打我。我想不通。难道就因为我做了点小动作吗。不是的，一定是平时看我不惯想报复我。现在他终于找到了机会。他真是个小人，仗着自己是老师竟然敢乱打人。我全身都充满了火，火要向外冒了往外喷了。 ??看我出血了，他叫我回座位。我想他怕了。一个人见到血不能不怕的，而且血跟他还有关系，是他制造出来的。他是罪魁祸首，是凶手。我转身，什么都没想就回到座位上。他看了我一眼，我被他看烦了，他凭什么打我，我就是想不通。我要报复，要扁他，把他揍出血来。他刚好要转身离开教室。他想早点离开，想就这样了了此事。他想得太简单了。我可不是好惹的人，惹急了我会杀人的。绝不能便宜了他，不能就这样放过他。我叫他站住，我大叫一声。他站住了，转过身来看我，说，你想干什么，反了你呀。我没回答他，直走到他面前。身边的同学都在看我俩，看能演出什么把戏。我伸出手，在他脸上重重打了一拳。就一拳，他承受不了，他的身体很弱，跟我比差多了。他也出血了。血哗的一下就流了出来。我闻到血的味道，很腥。我当时的力气很大，别看我个子小，打架还是挺厉害的，在学校打架可是出了名的，力气都是干农活练出来的。他蒙了。一个人突然遭到别人的打击不能不蒙。他傻了。看到他那个傻样我想笑。是的，想笑，当时我一点也不怕，开除又怎么样，反正我不怕，开除了好，可回家帮你外婆你母亲她们一起干活呢，减轻她们的负担。 ??后来，结果可想而知，你也能猜到，我离开了学校。我每天和田地打交道。但我不后悔，我很高兴，像做了一件很伟大很自豪的事情呢。那时我学会了犁田，能把一头倔强的牛训服的服服贴贴，叫它往东绝不往西，不然一鞭子就打到它身上去了，啪的一声，看它还敢不敢不听我的话了。那时我成了家里真正的男子汉，所有重要的事全让我扛着。我很愿意扛，因为我是男人，家里唯一的男人。 ??上面是我舅舅跟我讲的。他讲的满脸是汗，晶莹剔透的汗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好象光是汗发出来的。他口渴了，喝了口水，一口喝了满满一杯。他太渴了。他把身子靠在椅子上。椅子发出咿呀咿呀的响声。他讲得太累了。他太激动了。一个人在回忆过去的生活，特别是对自己的一生很重要的生活时不能不激动的。这样的情形在我身上也经常发生。我叫他好好休息下。 ??下面，下面让我来讲讲他后面的生活。他太累了，要好好休息下。我替他讲了，尽管他听不到。他闭上了眼睛，开始进入睡眠状态。那就让他睡好了，喝了那么多酒讲了那么多话口都干了也该好好歇息了。 ??后来，舅舅当上了屠夫。杀猪的。当时屠夫可吃香了，跟现在的中等阶层差不多，一天有几十块收入。在当时，几十块钱可不是个少数目，有的人家一年也赚不来几个几十块呢。在乡里，舅舅很出名。他是坏出名的，能打能讲，跟镇上的小混混混得不错，兄弟不少，有什么事只要跟他们打声招呼没多久就解决了。他还跟县里的混混很熟。当时县里的混混下乡来办事，先是找乡里的有影响力的，我舅舅当然是其中一员。如果我舅舅到县里办事情，也是先找县里的混混。这些人有很大的本领，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打成黑的，白道黑道都通。好多次，舅舅都跟我说起他们。每次说到他们，舅舅两眼放光，好象回到了当初的青春岁月，回到了那些冲动而又快乐的生活里去。舅舅说，现在每次我到县里，最先找的就是他们。 ??舅舅身上有很多优点，口才很好，像个演说家，乱七八遭的都知道。我不知道那些东西他从哪学来的。难道是不学自通。当时镇里有人让他当大队书记，说后面还要再提携他。在当时大队书记可不是个小官，如果混到现在肯定在镇里某个重要部门，吃香的喝辣的。可他没听人家的，他很有个性，像当初打老师那样有个性，我行我素，依着自己的性子生活。因为这个性格，他可吃了不少亏。 ??舅舅最大的缺点是好赌。一个人一但染上了赌，一辈子可毁了。是的，现在的舅舅毁就毁在赌上。在乡里，只要听到他的名字，没一个不知道他是个赌棍，是个赌徒。最要紧的是他百分之九十是输。我很奇怪，他那么聪明，为什么在赌这方面这么笨呢，而他偏偏那么喜欢，已经上瘾了。我想不通。或许这就是人的命运。他是赚了不少钱，可再多的钱输多了也能输光呀，那可是个无底洞呀，你有多少钱往里扔呀。最后，他欠了一屁股债。特别到了后来，做屠夫赚不到钱了，一天也没五十块钱进帐，一百块钱几个人分。他也开始变老了，三四十岁的人了，没什么文化，技术也不行，有两把刷子在乡里又能怎么样，难道能刷出个百万富翁呀。话又说出来，即使他是个百万富翁他还是能输光的。几年下来，他输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天天跟舅妈吵架，闹得不可开交。为了还清债，舅舅只能到外面打工，在深圳开了个小饭店。深圳可不是那么好混的，那是有钱人的天堂没钱人的地狱，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饭店的竞争很激烈，成本大，收入少，一年下来赚不到两万。开始舅舅还守本分，不去赌了，下定决心吃几年苦要把债还了。可人毕竟是人，难改身上的本性。他又赌上了。现在的他不是打纸牌，而是买马。买马是什么东西我不懂，我也不想懂这些乱七八遭的东西，但很多人因此而破产了。我还知道舅舅在上面输了很多钱。一年下来赚来的钱全丢进里面去了。舅妈每次见到我就在我面前诉苦，说舅舅现在买马买疯了，一天到晚研究行情，还买回来不少与之有关的专业书呢。听到着，我的心很乱，不知道说什么好。 ??现在舅舅也开始老了，四十多岁的人，眨眼就五十岁了，再眨眼就六十岁了，头发也该白了。不知道到时的他是否会变，变得本分点，老老实实生活，把日子过平整过塌实，不要再去赌了。其实他是聪明人，很多人都这样说过，我也这样认为。他说，我也知道赌不好，赌就是去送死，去自杀，可就是难以控制自己，每次就像吸了鸦片似的。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无语，无话可说。 ??天一点点黑下来，路边的行人不时往这边看，看我和熟睡中的舅舅。舅舅的鼾声在黑夜里响起，飘进路人的耳朵里去。舅舅醉了，在我面前第一次醉，醉得那么深那么深。人都说海最深，但此时的舅舅比海还深，深不可测。不知道明天起来的舅舅是否会变，变成我理想中的样子，大家理想中的样子。但愿，我不希望他一如既往，不希望活得那么潦倒那么穷困那么可怜。因为他是我的舅舅，亲舅舅。其实我也希望身边所有的，陌生的熟悉的，都生活的好，有个幸福的家庭。这样的愿望，何时能实现？我不清楚，我给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