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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被一片片落寞覆盖

2020-09-17叙事散文何也
咸宜关村就像是一件尚未敞开的襁褓,将咸宜关包裹的严严实实。早上在村头散步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话,所有的源头都是那样难于抵达。相对于默默无闻的村庄来说,一座关隘,就是一张名片,就是村庄的源头。村子的小路上,迎面走来了一位拾粪的老人。问村里


咸宜关村就像是一件尚未敞开的襁褓,将咸宜关包裹的严严实实。
早上在村头散步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话,所有的源头都是那样难于抵达。相对于默默无闻的村庄来说,一座关隘,就是一张名片,就是村庄的源头。
村子的小路上,迎面走来了一位拾粪的老人。问村里有啥古旧的东西,他说有一座衙门院旧址。就带我们去。不想,旧址已经变成了民房,融入到清新的晨曦中。老人讲,原来东头有土地殿,西头有钟楼,间隔五六丈。小时候他还听到过钟声和念经声。日本人打潼关时,房子被拆了。后来空旷的大院里还驻扎过马连成的部队。还有几膀子粗的槐树,也在土地革命中被伐盖了大队仓库。老人回忆,村里过去有许多庙宇,关公庙,菩萨庙,大佛寺,火星庙,西寺,三官殿。大佛寺是唐代修建的。老辈人传言,“先有大佛寺,后有咸宜关”。
在衙门的斜对面,是火星庙。门楼上依稀还能看到“文革”时刷过标语的痕迹。浅浅的,像是一张被红颜色浸泡过的纸。院内是凌乱的草芥,短柴,碎石,散落一地,一副破败的样子。墙角前戳着一辆铁轮大车,锈迹斑斑。西边立了一座碑子,凑近看,是“重修火星庙碑记”,落款是道光二十二年。这个林区边的村庄有过火星庙,的确让人费解。火星庙一般供奉的是火神,汉人一般以祝融为火神。火神相貌凶狠,三头六臂,脚踏风火轮,身背火葫芦,酷似《西游记》中的哪吒三太子。
看来,随着官道的没落,这里的佛事也暗淡了,衰败了。
在清晨与一座古老的村庄相遇,与远古的传奇相遇,真是让人感慨之至。从这样的角度俯瞰,对陇山地理秘密的探求就更加心神向往了。
咸宜关是明清时期西去陇山的第一站,两朝都设立关卡把守。出村约10里,见一分路口。公路朝南沿沟上行,古道朝西进沟。我们自然选择了向西的方向。
在沟口,古道就呈弯弯曲曲的样子,残宽约2米。从第一弯开始,慢慢变宽,5米,6米不等。由此,慢坡而上。道路被野草覆盖,被土石包裹。断裂,残损,破落。这样的呈现,就像是一种坠落,由大而小,给人俯冲而下的强烈感。然后在落地的瞬间,变形,变异,或融化。
我宁愿在这样的想象中穿越古道,与之融合,融化。然后在砾石滚滚的路上蹒跚而行,让喧腾的历史从眼前飘过。
沿山而上,古道与丛林、野草、鸟鸣纠缠着,交合着。阴暗,幽静,仿佛是退回到了过去。只不过听不到鼓角争鸣,看不见硝烟纷飞。
“家居陇水西,门有桃千树。秋高乘鹤归,山高云堪住。”
这是明朝秦安县令梁令尹在《家居陇水西》里写下的诗句。高远,达观。秦安与陇山虽一遥相望,但却唇亡齿寒。胡缵宗曾评价他,“一载政达,父老咸欣欣焉”。从诗中可以看出,明清时期的陇山,已经没有了绝望,没有了冷漠。在远离了战祸之后,呈现在故人面前的山水,只是沉静,悠闲,像是回到了从前的样子。
沿沟谷继续行进,杂草中的古道忽隐忽现,像是一条蛰伏的蛐蟮,让人心情跟着起起伏伏。古道是沿着溪水的方向延伸的。之间,是乱石堆就的护岸,也是软而酥的弯弯曲曲。过一木桥转到溪的右岸,忽然出现了一片极大的开阔地。绿绿的,绒绒的,心情豁然开朗。
在毛毯式的草地上转悠,一抬头竟然看见了一座石头房子的遗址。有石板炕,石灶台,灯台,还有残残缺缺的石墙。就像是遗失在时光深处的一处院落。掩映在野草之中的遗骸,苔藓围绕,湿而潮,让人回想起了筚路蓝缕的过往。那时,徘徊在古道上的客旅一定是凄然惶然,惆怅往复。如果从高处看,石房子就像是一具遗骸,被岁月蚕食后遗留的尸骨。没有温度,没有生机。静静的,融入凉风中,融入古诗里。
“满目悲生事,因人作远游。迟回度陇怯,浩荡及关愁。”这是杜甫在《秦州杂诗》中描摹当年翻越陇山时的感受。悲凉,惨然。一如眼前的石房子。历史将喧腾的往昔定格成坚硬的石头,让它在融化之前,深睡,而后滑落,直到我们从繁复的林外凝视这一刻。
古道在前行的脚步中以破埙、残断、坍塌、坑洼、台阶的形式不断呈现着,隐匿着。天空蔚蓝,白云舒卷。盛大的秋天里,花儿正在绽放。
这是最艰难的一段。光滑的石板路,宽约7米,长约20米,盘旋往复。乱石纵横,野草弥漫。很难想象,这样的官道在当时是怎样行走车辆的。驿马倒是能够畅通,但也得是骏马良驹才能往来吧。
拾陡坡而上,在一处平缓处,发现一段石头护墙。墙下的古道宽约3米,渐走渐窄。上平台,慢走,过溪水。又见弯道,上弯道,又是平地。沙哑了多年的岁月,和古道一起,被堙没,被汇集,被分离。
唐天宝年间,舒州司马皇甫曾送使臣西行,在《送和西藩使》一诗中写道,“暮天沙漠漠,空碛马萧萧。寒路随河水,关城见柳条”。萧瑟的古道,让行人更觉落寞。
如今,淹没于深林的古道,仿佛是前朝散落了的珍珠,点滴之间,显露出往昔的峥嵘,但却让人回味,想象。前行的路越加短暂,也越加起伏。如果不是为了找寻,探秘,早就放弃了这种艰难的行进。坡路忽隐忽现,忽长忽短。河水,碎石,枯枝。断桥,塌墙,荫蔽。寂静。没有鸟叫,没有风吼。
“乱石巉岩带晓霜,奔流迅激类瞿塘。愁看落叶飞空谷,谁寄寒衣到客箱。”这是清朝乾隆年秦安县杨于果进士在《陇头流水和韵》里的描摹与感怀。就像我们此刻的攀越一样。陇山之于秦安,之于长安,其辉煌之后的寂寞,大抵就是这样吧。只不过前人早有感悟,先知先觉而已。
所幸,我们还能在文字中听到古人的声音。
这是喑哑之后的汇聚,感叹之中竟呈现出一丝欢快。那些砾石与苔藓一掠而过,那些青草与沉寂一涌而上,那些流经的庄嫁与飞鸟一晃而去。
山谷依旧,河水依旧,古道却消失了。
路中有树,还是大树。石头挡道,还是巨石。让人想起了种树塞道、伐木壅道、填石堵道。如今,这样的词语只能在影视剧里看到了。如孙膑,如诸葛孔明。古人的智慧包容在这山谷里的幽深翠绿之中,更是浸透在开阔平坦的山路之上。古道变得更加稀薄,若隐若显。我们仿佛已经离开了陇山的怀抱,来到了高山的顶部。有一大石挡道,有人工凿开的豁口,凹进去,能容两人通过。
古道在这里断崖般消失了。我们又一次走失在陇山之中。
这里,海拔2200多米。这里,所有从高空而来的风雨、雪水都改变了方向。它们大多向西向南向东。叫菜籽河,叫长宁河,叫东裕水,叫汧阳河,叫渭河。
这些以陇山为中心,发育而成的众多溪流,又冲积、构造出众多适于耕作与游牧的谷地,所以,传统的典籍中才把这片苍茫辽阔的大地称为“陇山怀抱”。
沿山而下,视野里不再是凄然的古道,河谷两边并不高峻的大片山峦历历呈现。山峦中间,是片段式的闪光河水,绿野平畴,和轻柔风情。
就这样,我们又一次被陇山所环抱。
远远的有歌声飘来,听着像是张家川花儿。
“龙山镇的尕白菜,叶叶嫩着展开。弯弯的眉毛尕身材,凤凰展翅着走来”。
唱歌的是个老汉,慢悠悠的,不紧不疾,仿佛刚从《水浒》里的生辰纲走来。
回头看看我们,都像是一只只虫子,置身于阳光中,被一片片宁静、落寞覆盖。但却瞬间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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