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乡间歌手

乡间歌手 □鲁芒 　　我一直觉得，布谷鸟是乡间最有灵气的鸟儿，它不仅有着优美动听的歌喉，而且知农时、晓耕种，是农人最贴心的朋友和乡村最真诚的歌者。 　　　　乡间四月，当第一缕煦光射进窗棂，啁啾婉转的鸟鸣声就会把你从睡梦中叫醒，这时，一个亲切而又熟悉的声音仿佛天籁由远而近渐渐撼动你的心灵：“布谷布谷，布谷布谷……”，从早到晚，不舍昼夜地吟唱着，那鸣声清丽而深情，悠长绵甜，余音袅袅。每当这个时候，你的心底便会涌动起一阵阵温暖，立刻感觉到，春天真正地来临了。 　　自小在农村生活的我可以说是在布谷声里长大的，每年麦黄时节，天还没亮，村庄里到处都能听到布谷鸟的啼叫。我们那些半大孩子也会在父母的责骂声里懒洋洋地从被窝里爬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嘟哝着梦中没讲完的梦话，去野外跟在割麦的大人身后拣拾麦穗。有时候，我们还会背着竹篮、拿上镰刀到村外野地、河边打猪草，这时候，太阳刚刚露出半个脸来，田野还是一片寂静，雾气朦胧，树木、野草、庄稼叶子上都湿漉漉地挂满了露珠儿。我们说笑着打闹着，挥舞着镰刀飞快地割着油嫩的野草。当太阳升上天空，圆润的露珠“啪嗒啪嗒”落在地上时，一筐猪草也就割满了。跺跺脚，看看鞋子、裤脚、袖口，都让露水湿透了，沾满了青草和泥巴的清香，我们也顾不得清洗，就迎合着布谷鸟的叫声，穿过田野向村庄飞跑：“布谷——布谷，你吃什么？我吃秫秫！布谷——布谷，你喝什么？我喝糊涂！” 　　布谷鸟的叫声很特别，四声一节，虽说单一，但也抑扬顿挫、清越高亢，重要的是这叫声意蕴深远、个性独特，极富人情味，仿佛天外来音，亲切又神秘，有着极强的穿透力，让人过耳难忘。对于它叫声的理解常常因地域方言的差异、时节变化不同或者人的心境不同而有不同的解读和想象。农人听到的自然是播种收获，羁旅他乡的游子会引发尽快回家的感叹，顽童听到的却是快乐与恶作剧，不孝媳妇听到的当然是对自己丑行的播报和奉劝。我曾查阅过一些资料，记下了部分拟声的意思：“割麦插禾”、“家家看火”、“上墙爬屋”、“淮上好过”、“阿公阿婆”、“郭嫂打婆”、“隔山看火”、“家家好过”……，在我的故乡大多倾向于“播谷播谷”，因为布谷鸟飞过我们那片土地的时候，正是播种谷物、收割小麦的季节。 　　布谷鸟有着许多美丽动听的名字：子规、杜鹃、杜宇、望帝等等，这其中隐含着许多哀怨凄美的故事，翻开厚厚的典籍，那些或优美或凄切的故事就会扑棱棱飞到你的案头，让你不能不为之落泪或唏嘘感叹。当然，传说最多的是：布谷鸟乃蜀帝杜宇所化。资料记载：“望帝以之（鳖灵）为相，后禅以国去之，隐于西山。民俗思之，时适二月，田鹃方鸣，因号杜鹃，以志其隐去之期。”“（望帝）化为杜鹃鸟。或云化为杜宇鸟，亦曰子规鸟。至春则啼，闻者凄恻。”古诗里有“杜鹃泣血猿哀鸣”、“望帝春心托杜鹃”等句子。明代医家李时珍说：“杜鹃出蜀中，南方亦有之，状如雀鹞，而色惨黑，赤口有小冠。春暮即啼，夜啼达旦，鸣必向北，至夏尤甚，昼夜不止，其声哀切。田家候之，以兴农事。”形象地概括了布谷鸟的形状和生活习性。 　　为什么一只自然界普通的鸟儿却牵强出这么多传说，我们自然没有理由也没有时间去考证，但它的叫声却是实实在在地将我陶醉。当你独坐于静谧的乡间地头、小河边、树林中，或者行走在红尘闹市里，突然有这么一声悠扬婉转的啼鸣透过尘世的喧嚣传到你的耳廓，你能不惊异和感动吗？ 　　今年初夏，我回乡下探望父母，天刚蒙蒙亮，远方就传来布谷鸟的叫声，左邻右舍也传出此起彼伏“嚯嚯嚯”的打磨镰刀的声音。等我起来洗漱完毕，父亲早就下地去了，我沿着母亲指点的路线寻到岭上，我看见蔚蓝的天空下那片波浪起伏的麦地里，父亲光着黝黑的背脊，正埋头收割着金黄的麦子，一只布谷鸟在他头顶盘旋着，似乎要将嗉子里那满袋子音符全部播撒出来：“布谷布谷，割麦播谷”！ 　　聆听着这悠扬高亢不搀杂一点儿杂质的磁性声音，我心里突然充满感动，身子很自然地挺了挺，向着这片生养我的土地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挽起袖子加入到全家收割麦子的行列中。我知道，我的身心本就属于这片广阔的土地，我的生命也早就融化在这个忙碌却充满着大自然气息的天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