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黄土地.黄牛.父亲

　　我们家坐落在陇东黄土高原的山洼里，家里的三十多亩耕地都是山地。在耕地的时候，由于地面陡峭倾斜，所以全部都是由父亲赶着两头黄牛用犁耕地。

　　我离开家乡十多年了，可是我每一回回在梦里，总是梦见那张被父亲用野草擦得亮闪闪的犁铧，还有慢悠悠地走在山路上的那两头黄牛。我醒来后，久久不能入睡，故乡的黄土地、犁铧、黄牛，还有饱经沧桑终日劳作的父亲，都让我思绪万千，愈发地想念了！

　　因为我们家一直住在那个山湾湾里，世世代代就在那几孔冬暖夏凉的窑洞里，繁衍生息，所以一时间不可能搬走，加上父母亲喜欢清静的生活，于是，我们就倚着这地形，承包了这庄前屋后的小山峁上的三十多亩贫瘠的山地。

　　庄子旁边的几亩地还算平坦，可是顺着下沟的山路往下走，一个梯田一个梯田，总共有大小不一的倾斜的十多个山地，形状不一，有的山地长有十几米，宽窄只有三四米；有的弯弯曲曲转了几个弯却有四、五百米长。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山地。

　　这些地很贫瘠，所以，为了让土地肥沃起来，在县城一个单位烧锅炉的父亲就承包了那个单位的厕所。我记得每天天不亮，我就帮父亲装上一架子车的黄土，帮助父亲从一公里长的弯弯的山坡上拉上去。父亲是用这车土去垫厕所的。当黄昏时分，父亲就会拉着满满一车的大粪顺着山坡回来。车子是溜着下来的，于是，在他的身后，我就会看见歪歪曲曲的一路的划痕，那划痕一直在这个山坡上划了十多年，一直到我当兵后，我就再也没看见过。父亲把那车大粪拉到了山地里，地很软，所以拉起来很艰难，我就帮助父亲推车子。父亲弓着腰，头几乎顶在黄土地上，肩膀上的襻绳紧紧地勒着他的皮肉，我看见了父亲脖子里的青筋在暴涨，汗水正顺着那里在流淌。地里已经有很圆的大粪堆十几个了，再有十多个这片地里就满了。父亲压完了粪，和我坐在地边的青草上，卷上一根旱烟，慢慢地抽着。我坐在父亲身边，闻着熟悉的旱烟味、青草味，很开心地看着即将下山的太阳。父亲看着这土地，脸上满怀希望，在夕阳的余晖中，他的脸上也染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晕。

　　山地里，一般贫瘠的地种玉米、豆子、谷子和胡麻等，稍微好点的地就种小麦。

　　“清明前后，点瓜种豆”。每年开春，我们就开始种地，在那天，父亲一大早就喊起来我们全家人去种地。我和母亲拉着架子车，车子上是切好的洋芋、冬瓜籽、红豆籽等，还拉着一扇耱地的耱（用藤条编成的宽五十公分，长两米的把地里的土坷垃耱平整的农具）。父亲赶着牛，肩膀上扛着他很钟爱的那张犁，明亮的犁铧在朝阳的照耀下熠熠闪光。

　　到了地里，父亲套好了牛，把犁别在地里，把裤腿挽起来很高，卷上一根旱烟，然后就开始耕地。随着父亲的一声“湫---”的呼喊，两头黄牛慢慢地走了起来。锋利的犁铧快速地刺破了这尘封了一个冬季的黄土，犁铧下的黄土在向两边翻飞，黄土地在呻吟，黄牛在前进，父亲的鞭子在空中飞扬。我胳膊腕里挎着一个筐，筐里是瓜籽、豆紫和洋芋，我紧紧地跟随着父亲的步伐，快速地往犁沟里扔下一个个种籽。母亲用锄头在挖着父亲的犁耕不到的地畔。父亲赶着牛来来回回地耕着这片土地，我就来来回回地点着种籽。快接近中午的时候，三亩多地终于耕完了。

　　我最盼望的时刻到来了，那就是耱地的时候我站在耱上。

　　父亲换下了犁，套上了耱。他叉开腿站在耱上，让我抓着他的衣襟，站在旁边。牛儿在前进，我们的耱也在前进，身后的土地变得平坦了，一溜溜的痕迹很好看。偶尔有一两只喜鹊飞过来，在地里啄着吃虫子。我家的那只黄狗飞快地追过去，赶走了它们。

　　耕完地后，父亲揪上一把地边的青草，圪蹴在地上，细心地把那沾满黄土的犁铧擦干净，渐渐地，一张闪亮的犁铧呈现在我们面前，父亲用手慢慢地抚摸着那张犁铧，眼里充满了爱。我明白，犁铧对于我们家的土地是何等的重要，我们一家要靠它吃饭。在那时候，犁铧如果破损了，家里的庄稼就不好耕种了，如果遇到农忙季节，家家都在耕地，你根本借不到犁铧。一张好的犁铧使用习惯了，也很得心应手。再说了，在那个年代，一张犁铧要很多钱的。所以，父亲总是很爱惜那张犁铧。在整个耕种结束后，就把犁铧卸下来，挂在窑洞里的麦囤上。

　　土地，对于我们全家来说，是很重要的，对于父亲来说，就如自己的生命一般！父亲终日劳作于那片土地上，原来贫瘠的土地逐渐变得肥沃，每年的端午节前后，不成形的山地上就会有金黄的麦子等待我们收割。每年的秋季，就有在微风中微微点头的沉甸甸谷穗、糜子、胡麻，还有红红的高粱、饱满的玉米等待我们收获！于是，我们家的麦囤数量在不断地增多，存放玉米和秋粮的麻袋在增加。父亲和母亲原来愁眉不展的笑脸渐渐地舒展了开来。

　　后来，在大哥的建议下，父亲在一些很贫瘠的不太好耕种的小片的山地上，种上了新品种的核桃树，栽上了苹果树，这种地大概有十几亩。前几年，赶上了政府退耕还林的好政策，于是，我们家又推出了一些贫瘠的山地，也种上了洋槐树。每年政府还给我们返回退耕还林款和粮食，收入还可以。

　　去年我回家看望父母，那些山地已经承包给了别人，那几孔窑洞也让他们住了，父母亲也被在县城工作的大哥接去住在他家的楼房里。

　　我和大哥到山湾湾里去看老家，走进院子，黄土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走进院子里我住的那个小房子，墙壁上那个已经发黄的玻璃像框还在，里面有父母亲的黑白照片，还有我儿时的消瘦模样的照片以及当兵的照片。我家的原来存放我们衣物的木立柜还原样摆放在那里。看着我睡过的那张土炕，我的泪水就来了。

　　沿着崎岖的山路漫步，路边的酸枣刺很多，许多红红的圆圆的酸枣在微风中摇摆。我看见那些核桃树已经长得有一人高了，有十几株已经挂果了。满园的苹果树的枝头上，结着沉甸甸的苹果，红的、绿的苹果从绿叶中探出半个脸偷偷地看着我们。那密密的玉米地展现在我们眼前，走进去，玉米行里还套种有豆子、冬瓜，偶尔还遇见一两只兔子。大哥走进了糜子地，从里面拔出来了两个硕大的萝卜，我们拧掉了绿叶拨了皮，吃起来格外香，也很辣。

　　看着这满山遍野的庄稼，我明白这些土地已经很肥沃了，原来有大粪壮地，现在生活条件好了，有化肥壮地，所以庄稼长势很好！

　　除了这些承包给别人的山地，父母亲只留了塬上的十亩平地，种了麦子自己吃。那些地一直在上化肥，所以地很肥沃，麦子长得也很好。

　　我家的那两头黄牛只剩下了一头，也就卖给了这家承包土地的人。另外一头听说老了，耕不动地了，所以父亲就拉到集市上卖掉了。我站在那棵老梨树下的牛槽前，用手抚摸着唯一的这头黄牛，想起另一头黄牛，想想也许已经被老回回杀掉了，心头不仅黯然神伤！

　　父亲已经68岁了，背也驼了，左边的耳朵也听不见别人说话了，现在基本上离开了土地，这是我唯一感到欣慰的。母亲对我说，父亲老了，聋了，又一次竟然晕倒在卫生间，磕破了头。一切都好，就是长年说头晕......

　　我看着父亲老态龙钟的神态，看着他坐在沙发的一角，默默地抽烟，看着我们说话，可是他也许听不见我们的说话声，我的泪水就来了！

　　我忘不了那夕阳西下的剪影：那身上沐浴着金色余晖的父亲，黄土地，两头黄牛，还有我！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