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向水而居之三:水域
2021-12-23叙事散文惊涛拍案
向水而居之三:水域文\惊涛拍案那一年,我忽然梦想成真,真的被调动去了那片辽阔的水域边工作。事实上,我从这片水域边经过,已经有一年了。一年的时间里,我都要经由水域边去一个边远的小学上班。这片水域在肖家庄北边,中间就是一路之隔。应该说,我的家就……
向水而居之三:水域
文\惊涛拍案
那一年,我忽然梦想成真,真的被调动去了那片辽阔的水域边工作。
事实上,我从这片水域边经过,已经有一年了。一年的时间里,我都要经由水域边去一个边远的小学上班。这片水域在肖家庄北边,中间就是一路之隔。应该说,我的家就在肖家庄西边,相邻不过三里地,近在眼前,应该很熟悉这里。但从县城的方向看,这里在东边,就显得偏僻了,没有亲戚,没有特别的事情,我们永远都不会朝东走,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工作的单位如果不在东边,我也不会知道这么近的地方还有这么巨大辽阔的水域。
我一直在心里惦记着它。走过它的时候,常常想,要是来这个地方工作,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结果,一语成畿,居然成了事实。我听到消息的那一瞬间,心里似乎有一朵花,“啪”地打开,灯一样亮了,这盏灯一直照亮了我以后的所有日月。
水在我的意识里,一直是个奇妙的动词,清澈、激荡,哗哗作响,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无论是涟漪起伏,波光粼粼,还是平静坦荡,光滑如镜,我都沉浸在其中。平原上,除了庄稼还是庄稼,些许的水,就将所有的平淡一下子激活了,日子也能过得沾染了灵气一样,滋润且有了活力。
这片水域,端的是辽阔,东西绵延曲折有二里多地,南北则宽窄不一,却断续地连成了一片。我不叫它水湾,是因为它已经完全没有了水湾的拘谨和约束,它南面紧贴着东西向的公路,把那条东西向的过路河完全吞了进去,又向北折来折去,将大大小小的十几处浅滩围在水中,远看起来,如同岛屿。我每天从路边走过的时候,都能看到水里雪白的鸭子,在水中浮游。还有看不见的水鸟,在中间岛屿上的芦苇荡里叽啾鸣叫,声音清脆、响亮,贴着水面传得很远,我曾经仔细倾听过那种鸟叫,怀疑是靛雀,却一直只闻其声,不见其形,没能见到一只真切的影子。
令人奇怪的是,这个村里唯一的一口甜水井,就在路北侧的一个高台子上,全村的人,甚至水域北边的油坊存,也都要来这里挑水吃。而肖家庄人过河的“桥”,是用大小粗细不等的树枝架起来的,上面垫了泥土,勉强能过两个人,挑水的人走上去,眼看着就颤颤悠悠地上下起伏,如荡秋千。而早晨我上班的时间,正好是村里挑水的时候,要排号,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看着让人羡慕。
报到那天,经过打听,才知道,学校原来在村东北角。从肖家庄村东头的一条小桥上,顺了水边高大浓密的柳树林荫道,弯弯曲曲地,向北,过几家同样树木高耸的院落,一直到水域东北角,远远地有个独立的院子,前后都是平坦如镜的麦场,就是了。这是一所只有几个年级的小学,房子只有两排,两边有围墙,南面一排房子中间是墙头,按了小门。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村委会。后来证实,它开始的确是村委会,后来村里人嫌远,麻烦,正好学校扩招,就做了学校,村委会则搬回了村里。
这个学校,小如芥子,且处在三个村子之间,相隔都有一里多地,算是四邻不靠,清静是清静了,却着实有点荒凉。好在西邻辽阔的水域,且水边的柳树都粗如水桶,高耸十几米高,看起来又有了浓郁的味道。后来又知道,学校东边,还有一条小河,紧贴着学校围墙,与西边的水域,将学校恬然地括号一样扩在中间。我不禁得意地想,天随人愿的好事,这应该算一个。
学校里男老师有四个,年轻点的,除了我,就是两个姚老师,一个是民办,一个是代课,我们三个在两间相通的房子里办公;还有一个老校长,是退休返聘来看学校的;四个女老师,一间办公室,家也都在附近村子。除了小姚老师刚刚高中毕业来代课,离家又远,和老校长一起住校之外,下午一放学,整个学校就空荡荡的了。
因为离家近了,我不用住校。但可以早去并晚走。这个学校里的孩子,都是附近三四个村里的,最高年级是五年级。奇怪的是,孩子们都很聪明,算是我的福分,基本没有怎么用力,成绩都出奇的好,在县里都挂号,让我自己都感觉受之有愧。因为喜欢,心情又好,我时常就留恋着到水边走走站站,坐下看看书,听听鸟叫,看看远处的庄稼和忙碌着的人影,觉得自己的悠闲同样是一种奢侈和腐败。好在,他们都离这里很远,轻易来不到这里,我的腐败和不安仅仅是自己的感觉而已,并没有造成多大的压力,这就给我更多地借口和机会,与这片辽阔的水域耳鬓厮磨,朝夕相处,乐而忘返。
水域因为囊括了一条过路河,所以,春天里黄河水过来的时候,这里的水,经过一路沉淀,就全是新水,水域里还有没有融化的冰碴,被新水冲击,咔咔作响,新水旧水,来到这里,一律干净得发蓝。两个临水的村子里所有的鹅鸭,都集中到这里,如搞比赛,一拨拨地在里面排了队转圈,叽呱鸣叫,拍翅子、扎猛子,或者两只鹅为了什么稀罕的东西,捉对儿撕扯不休,累了乏了,就集体爬到浅滩上发呆。浅滩上的绿芽已经开始萌发,鹅鸭们如一朵朵云,飘在上面。我去得早的时候,常常见到班里一个女学生,摇摇晃晃地去甜水井上挑水,就好奇,打听了女老师,才知道,这孩子,命苦,母亲生她难产,走了。父亲在内蒙又成了家,她不去,只在这里和爷爷奶奶一起过,别看小,很懂事,虽然只念五年级,却知道帮忙了。这孩子清秀,爱笑。后来送我一只毛茸茸的小狗,放在我办公桌上,小心地爬,奶声奶气地叫。
夏日里,水域里就开始热闹。顽童们会去浅水里学游泳,把鹅鸭赶得贴着水面滑翔,喳喳乱叫。他们则得意地到浅滩上搜寻鹅鸭们遗留下来的蛋,找到了就嗷嗷乱叫,举在手里在浅滩上飞快的跑来跑去,如同撒欢的小马。水鸟们则隐藏在芦苇荡子里,极少现身,却把鸣叫发挥到极至,似乎在和顽童们争抢第一。它们的鸣叫,此起彼伏,成为绝妙的一景,清脆、银亮的声线能一直传到学校,各种各样的,宛如一场盛会。学生们则因为老师管得紧,都集中到水边的大树荫凉里,做游戏,玩啪片、石子,或者从树根底下掏小鱼小虾。有男生瘾不住,就故意将自行车弄到水里去,然后几个人再下水去捞。女生们则在水边捞小鱼、水草、和卵石,或者反复地洗手帕,手帕洗了顶在头上,一会就干了,就接着洗。这样的盛会,往往集中在中午最热的时候。等下午放学之后,就归于寂静,偶尔有水鸟叫几声,在水面上空洞洞地传出来,好像音响的立体音,带着微微的颤音,甚是好听。我迷恋这个时候的空气和景色,常常悄悄去水边的大树下,去看远处的景色,或者带着小收音机听音乐,那个时候流行节目是八音盒。此时,置身于水光潋滟的岸边,远远地看白鹅们被夕阳勾了红边的身子,在浅滩上剪影一样呆着不动,勾了脖子在翅膀底下,坚持一会,就张开翅膀,扑进水里。
傍晚时分了,甚至已经很晚,但是地里的人还在忙碌,这个时候天气已经有点清凉,人们就多趁凉贪活多干点。女人们回家做饭生火,远远地,白色的炊烟在夜色里淡淡地挂在村子上空,甚至像一条长长的带子,飘到水域上空,却看不出一点飘动的意思。也能飘到庄稼上面,兀自悬着,空气里到处都是淡淡的炊烟的味道。有人在远处咯咯啦啦地说话,声音很空,在庄稼叶子上空,如同滚动的空心珠子。
秋天夕阳西下,水域最是好看。水域里的水,临近学校的地方,并不深,清澈透底,夕阳的光,撒下来,柔软的金黄,反射得整个水域都是一片光芒。透过眼前的水,可以看到水底丰美的水草,在蓝天上一缕缕淡云的游动中轻轻摇曳,偶尔几条娇嫩的小鱼,没头没脑地发呆或者四处冲撞。而这些水草,延伸到浅滩上后,摇身变成了高大的芦苇,芦苇的穗子都变成了边缘发白的金色。那段时间,我一直在读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俄罗斯沉郁的草原气息一次次漫过我,我将这里当成我的想象中的草原,一次次迷失其中,又被西边的油坊村里偶尔的鸡鸣犬吠唤回来,悄悄回家。
秋风凉了,大雁南飞,来到这里,呱呱的声音散下来,鹅鸭们听见了,也跟着叫。我怀疑,它们是不是飞过了村子,等很晚了再飞回来?这里的芦苇都很高,又是在水中间的浅滩上,几乎没有一点危险。家鹅们和鸭子们,多数晚上都是要回家去睡的。我之所以这么怀疑,是因为每天早晨我去上班的时候,能在水面上看到奇怪的羽毛。
秋霜一过,芦苇就开始黄叶子了,被风吹了,嚓嚓作响。这个时候,水面就明显地降下去,露出的浅滩更多了,很多水草开始发黄,干枯。一年里,寒冷的日子要到了。
农闲了,我们就开始家访,去孩子们家走走。记得,这是我教书生涯中,唯一一年这样走访,以前和以后再也没有过。这里的人情醇厚,孩子也都很乖。他们到我们的办公室里烤火,说些村里人的笑话和故事,还和喜欢孩子的老校长开玩笑,被老校长追得四处乱跑。小姚老师则和孩子们没大没小,那些一年级的孩子们喜欢这个漂亮的小伙子,男女生都喜欢爬到他的椅子上,揽住他的脖子,让他看作业。我们班的全体同学,还给妻子患了骨癌的大姚老师家做过一天的农活,这是他们自发的。
冬天的水域则更加开阔起来,等大冷的时候,冰面结冰越来越厚,孩子们去上面滑冰、抽陀螺,去浅滩上拣枯草,大人则去割芦苇,从冰面上拖回去,在冰上留下一道倒白色的印子。
转过年来,我还沉浸在春水荡漾的日子里,不想,夏天很快就到了。那个夏天,水出奇的少,将水下的水草地大片地露出来。孩子们要到联中去读六年级了,毕业照我们是去水草地上拍的。那个下午,尽管已经很晚了,阳光还很强,照得大家脸色绯红。等照片洗出来,才发现,大家都很激动的样子。
而在我,那一年,确实是我最激动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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