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我的毡袄，你的伞

　　　　　　
　　　　　　我的毡袄，你的伞 　　夕阳像是一个刚摘的红苹果，摆在西天的青石盘里。一只乌鸦鸣叫着把天空拉得更低。在巨大而空旷的黄昏，我赶着一群羊急着回家，你骑着马要上草场。我脱下那件粘着我头发和带着我气息的毡袄，让你穿上。你匆匆给我一把蓝色小方格的伞，没说一句话就走了。 　　我送走了你，就像是你送走了我。 　　仅仅是一件毡袄和一把伞，可是在那样的一场别离后，命运就大不相同了。 　　你穿着我那件毡袄，奔驰在秋季的草场。你肯定会在夕阳西下时，成为一顶黑色的，孤独透顶的毡房。在时间的深处，我知道，你会为住在小镇上的我，弹出带着冰渣和火星的牧歌，你的心也会因为有我，而在指尖慢慢变得柔软。整个晚上，只有你的马陪着你，你在和世界比着辽阔。 　　漫长的等待不能穿越同样漫长的黑夜。我的体内，牵挂与寒冷相互拥挤。午夜，我被挤出了自己，我在绸缎般的发丝上寻找晨曦的归路。夜，以虚空洁净着虚空，可我总是找不到你来时的那条路。而此时，生命的枝滕肆意虬结，思念如扎根在绿洲以南的那片胡杨。不！我不能再想你了，我太累了，面对黑夜我已无梦可梦。 　　你走时留给我的那把伞，我通常都不舍得用，我看见伞就像是看见了你。其实，你让这把伞走进我的生活，是将它带进了我所有潮湿的日子。我总是在每一个下雨的日子里，在一些深不可测的阴影里，眼睁睁看着自己一个黄昏一个黄昏地从雨水中沉落。雨雪仅用荒寒的一个黑夜，就湮没了我二十年的时光。那么轻易，那么不露声色地随便。而你也在我的时光里淹没，像是一艘无法打捞的沉船，在我的岁月里寂静。 　　西风带来了季节和青草，还总是顺手就把一大堆长草的时间带走。却为何不带你回来？马都想家了。我时常想，我们肯定会在时间里荒芜，时间也会在我们心里荒芜。 　　我反复地逃出记忆，又反复回到记忆的边缘。你和你的马，在西风里撑起空空地蓝天。你仿佛是一棵经历了轮回的树，飘逸而沉默。你那顶黑色的毡房，是不是面对祁连山，能不能通向扁都口？在你的毡房，是沸腾的奶茶让你醉倒在梦里？风还是带着月光般清香的奶气，和你一起四处游荡？在我的眼里，你的神态是祁连山上那安静的白雪，你的眼睛呈现出的是一片忧伤而绝望的秋色。而你的马，站在荒草中，像一个边塞的诗人，空寂的眼睛里满溢迷茫。 　　不知你在越来越冷的天气里，是否穿着我那件毡袄，上面是否还散发着我的气息，风吹动时我的头发是否也在飞舞。你是否还记得，也许你早已忘记，那个黄昏。在这样天气里，你真的还好吗？ 　　你说过，草场的阳光亘古不变，像是黝黑的你，准时爬上山顶，喊住草原，喊住跃出溪流的浪花。你甩起马杆，套住那匹桀骜的枣红马，你说，那时你高兴的像是套住了岁月。草场也在你的吼叫里鲜亮奔腾起来。三千公里的草场，二千匹骡马让你轮流呼唤。此时，没有谁比你更洒脱。此时，你，成了草场的主人。你说，你可以让所有的鸟儿都来为你歌唱。我就问：“你能让陈子昂与你一同吟诗作赋？你能请高适与你对饮？”在时间面前没有谁是真正的英雄。 　　我多少次想站在山坡上，喊出你的名字，就像喊出我渴望太久的爱情，但最终，我也没敢喊出声来。因为，我知道你的心里长着一双翅膀，你总是梦想着变成一只鹰，一只能一举九万里的雄鹰。可是等你变成鹰时，鹰已经变成了苦苦等你的，我。 　　我用一根红头绳，把黑夜的头发全拢紧扎在我的脑后，日复一日的面对自己的孤独，面对那把伞，默然无语。 　　风锯开那片胡杨，胡杨落光了拒绝的语言，一地金黄。那三千年的时光啊，以辽阔对视着辽阔。而在我的头上，身上，脚下，全射满了时间的箭簇。我只好在每个夜里悄悄梳我灰白的头发。 　　我总奢望一年中那个最晴朗的日子，不再将你想起，也不再将那把风蚀雨淋过的伞撑开，不再让那思念灼伤我憔悴的心。而在阳光下，我无牵无挂，像一株富足的向日癸，一顶阳光下灼灼的伞盖，静静盛放。可是，没有了思念，我的生活里就像抠掉了一方天空，没有了那把伞，我总是被秋雨淋成一片瘦瘦的叶子，没有你，我的生活变得不再完整。 　　你说我居住的这个小城太小，像一只停泊在绿洲边上的船。不像那大大的草场，可以让你自由驰骋，可以让你的目光穿越千山和万水。而我的小镇，没有可以让你和你的马休憩的屋檐，有的只是一双热切的眼睛。 　　那天，我带着你给我的伞去找你，你和你的马迎接了我，我真的很高兴，可能是时间太久了，我们都忘了要说啥，真是“执手相看泪眼，竞无语凝咽”。我们像那两匹老马一样默默地漫然信步。几只鸟飞过来给我打招呼，几声鸟鸣想喊住我们的背影，在送走我的那个黄昏。 　　两双眼睛，像是点燃的两堆火焰，温暖着我们的灵魂。此时，我想用它来照亮你的眼睛，而你却用天空的沉默，罩住了那蓝色的火苖。
　　　　　　　　　　　　　　　　　2007.11.６寒夜全文1836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