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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寻找失落的灵魂

2021-12-23叙事散文敬一兵
从四川向云南迁徙,是我命中注定的路线——题记。没有料到,一场大雨的冲刷,让卧在路两旁的景物,躺在路中央的车辙,像今天这样,清晰地成为了即将展开的一次迁徙中,我要寻找的线索。雨水,在路上开出了一朵朵苍凉白净的花朵。鲜活的绽放过程,不费一点力气……
   从四川向云南迁徙,是我命中注定的路线——题记。   没有料到,一场大雨的冲刷,让卧在路两旁的景物,躺在路中央的车辙,像今天这样,清晰地成为了即将展开的一次迁徙中,我要寻找的线索。雨水,在路上开出了一朵朵苍凉白净的花朵。鲜活的绽放过程,不费一点力气,就闯进了我的眼帘,牵引着潜伏在记忆里的痕迹,隐藏在骨骼、肌肤和血液里保存的遗传记录,随了花瓣的展开,逐一袒露出来。   这些开放的线索之花。   弯弯拐拐的岷江边,被黑黝黝的沥青一寸一寸覆盖的路面,依旧呈现出骨感强劲的书法味道,在我的眼睛下,笔直地伸向了川西平原的成都。路面上的时间脚步,不断叠加,不断覆盖,越走越远,融合在了远方虚构的镜像里,只给坐在汽车上的我,留下了恍惚与憧憬的尾巴。四十一年前,我就开始在父母的引领下,用脚步在长江支流的金沙江和岷江边,来来回回地丈量。当时我并不明白,这种丈量,它的本质,就如同是个体生物的进化,必须经历不断重复祖先进化的一个迁徙过程,除了有一种心弦惊悸的快感外。车鸣。加速。一辆同向行驶的汽车,被甩在了我的屁股后面。我好生奇怪,同一条路上行走的人,已经善用中子和微子的意识度量世界了,而躺在路面上的痕迹,还滞留在原生朴化的阶段,像原始丛林里的母猿,肉红色的腹部,绽放着体血的光泽。意识与自然景像的痕迹在走向上,居然相距那么遥远。确实没有想到,这个阴霾多雨的早晨,几条简单的线索,竟会打开了我今后一生都要走的路子。   犹如蹦跳的麻雀振翅飞离地面的一瞥间。   野草杂乱,树木参差,卵石裸露,江水翻滚的景像,在车窗外像土墙上的缝隙,还没有容嵌夹在中间的颜色释放出来,车轮下嚼食骨肉的声音,就唤来了霸气的楼宇,傲慢的立交桥,鼻子碰鼻子的广告,蚯蚓一样在拥挤梗阻中蠕动的车流和人流,苍蝇般到处乱撞的嘈杂吆喝与重金属打击的噪音,伴随意志和逻辑的水泥,覆盖而至。这些成分的侵略,使先前磷火般闪烁的简朴气息,发出了痛苦的呻吟。自然的简约线索,在侵略者的奴役下,迷走神经似地错乱,交叠,纠缠,让川西平原的泥土,患上了不轻的感冒症状。   黑壤黄泥的川西平原,在人刀一样的切割中,身上留下了一条条的电缆,管道,街区,栅栏和围墙的伤疤。泥土的身躯,在这些残破的边缘上,散发出苍凉昏暗的寂寞味道,那些四下游走,多如蚂蚁的人,感到了制造伤疤的细微喜悦和幸福了吗?每一个人的身后,都拖了一条贪婪的尾巴,起因殊异,结局却大抵相仿。城市化、都市性、现代性,乃至城里人,这些词汇的内涵与外延,都是建立在人对原始生态的侵略之上,都是人性夸张或者膨胀的结果,已经不能单靠文字本身的概念表述清楚了。城市,不可回避地成为了社会生活的主导载体空间。与城市形态相关联的社会生产方式、主导生活模式、社会空间意识形态和价值观念,都将是影响人周遭存在的环境因素。工作、居住、交流。共识、共有、共享。一种属于城市的共生概念正在悄然地转换人的空间归属。这样的归属,被作为一种美好生活方式的寄托时,它立即就成了一块巨大的吸铁石,吸引着周边地带的人,向城市涌进。这之中有一种简单而原始的期冀在生长。人渴望着占有一处代表现代的空间,梦想着拥有了这样的空间就等于拥有了现代化的美好生活。鸟笼一样的成都,就这样压在了虚弱的平原上,让平原的泥土,还有原本躺平了身体休息的姿势,多了窒息,痛苦,甚至是马驮了重物艰辛的情形。这样的情形,让我更加留念营营一片的野花迷香,自由自在的汗血马,绿色的河床。   成都进入了鼎沸的盛宴。   成都火车站,是鸟笼定时敞开的一扇门。穿过这扇门,一个人的取舍,似乎在那一刹那间就定下了。我没有取舍的选择,我只能沿循命中注定的方向,向南,向南,再向南。通过1100公里用钢轨、汗水、精神和无数血肉身躯铺就的铁道,一路向南,抵达我迁徙的另外一个端点,云南。是不是感觉出了宿命的味道?过去的许多次迁徙,都是在宿命的意味下进行的,没有温度,也没有情绪。这次,就不同了。   火车终于说话了。在它的语言开导下,鸟笼一样拥挤的城市,慢慢从平原的身上挪走了,留下一片舒坦的旷野,任我的思绪驰跨。我又想到了生物进化的迁徙途径。我是在重复父辈的迁徙路线。我的父亲,是在距此十分遥远的,长江的另外一条叫嘉陵江支流边上的南充,像栀子花的一粒花粉那样,随了西南季风的吹拂,悠悠地飘落在了云南红土高原上,那朵灿烂盛开在滇池湖畔的杜鹃花的心房里。杜鹃花一样的母亲,就这样结下了我这颗果实,也就从此决定了我的迁徙路线。   火车继续飞驰在这条充满了宿命味道的钢轨上。意识,一如怪兽的意识,总是用它毛耸耸的大手,拽了我的胳膊,急促地奔去。我躯体中遗传物质记录的符号,却不愿意随了火车那样飞驰的意识,急促地奔去,它还停留在野草,树木,卵石,泥土和江水翻滚的景像里,磕磕巴巴。拉扯与抵御之间,差异的缝隙,越来越大。许多自然的元素,透过这条巨大的缝隙,遗失了,仿佛我身体中的阑尾、耳肌、瞬膜和尾椎骨丧失了祖先赋予的功能,成了痕迹器官。进化论中的优胜劣汰,用来阐说意识对物质的解构和消亡,未免有些牵强和形式。我不在意,也不考虑是否与之呼应,除了寻觅我失落了的元素。这大概就是我不在意别人做什么,想什么,只把眼睛盯在窗外寻找的缘故。   雨还没有停,火车却停了。是峨嵋站。峨嵋山躲在了云层的背后,羞答答地利用一次雨水的机会,收拾和打扮。透过云层飘逸的瞬间,隐隐露出它收拾的结果——如晶莹的雨珠欲落未落,简约大方,质朴豪放。让我看了激动要命。它省略了虚饰浮夸的打扮动作,掷地有声,让每一个在原野上行走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是佛教徒诵经的声音。音符如野草,从山上延伸下来,像曼佗罗花开遍每一个山冈,包括周边的乐山和眉山。它们的花瓣,都开在了时间的触觉之外,表面看来空寂如死灰,没有留下出家人不痛快的,甚至是隐秘的前缘,也没有留下凡人的刻意和做作的可笑痕迹。精神上的虔诚信仰,只有在坊间、村落和僻静的深处,才能得到聚集和体现。许多神灵,在这里降生,驻足或沉淀,就是一个佐证。我想起了苏轼,司马相如,以及得了这里的山水点化的郭沫若。山水是国画的要素,给人轻盈的视觉。我找到了我曾经遗失了的自然元素的原因。虽然过去的我,一次又一次沿了这条榛莽小道迁徙,全是为了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屋,为了一把属于自己的交椅,肩负了许多累赘,无暇顾及周围的山水,使得这些山水的召唤,一次又一次变成哭泣的雨滴,坠落在大地上了。   寻觅,像日历一样,一页页翻过。   燕岗,乌斯河,普雄,西昌,流星一样在我迷迷糊糊的睡眠中,趁了黑夜溜过去了。急匆匆的世界,是不会有耐心,倾听我微弱的呼唤。黑夜就不同了,它以睡眠的形式,让匆忙的脚步放缓了节拍,让跌宕起伏成了静态的平面。这是自然与哲学高度结合形成的一个“场”。应该承认,在寻找的过程中,来上一段休止静态的“场”,一如江水在咆哮之前,平静地蓄积能量,是有助于内敛过分热衷表面形式的冲动,扩大容量的。感知的花,就在黑色的寂静里,一瓣一瓣的,绽开了。浅丘,台地,平原的地貌,镜像一样,切入了我的脑海。   攀枝花(旧名渡口),就是这样绽放在了夜色中我的眼前。火车要换机头。挪出来的时间,让我可以走下车厢,与攀枝花短暂融合。晴朗的夜空,撵走了雨对我的纠缠。小相岭,螺髻山,鲁南山,牦牛山,龙肘山,锦屏山和柏林山,用合围的姿势,把我拥抱,朦胧之中,掷来剑走偏锋的起伏气概,难以收束。山的走势,像极了一匹巨大的黑色绸缎,在风的吹拂中,波浪般飘逸。在大海、在平原、在任何一个看似寂静沉默的地方,也是这绸缎,在风没有吹来之前,平直铺展的熟睡姿势。大地的情绪,一直都在悄悄涌动,并暗暗孕育着能量,一旦知遇了风,说不定就在我眼下的这片山峦之间,随时都有可能因了瞬间的激情宣泄,突然冒出一座新的山峰。那些几乎成为了一座山峦故事里的孤立词汇的土粒,风化了的岩石碎片,还有枯枝落叶,应该都在一边睁了眼睛看我,一边为突然冒起一座新的山峰,盛开出铺垫与奉献的活力,做着准备。山是大地的骨骼、脾气和情绪激越的涌动表现,而且,山的所有存在姿势,都是在向苍天传递大地的希望。这个希望,我现在看见了。人的成长,丢掉了许多自然元素,钻进自己制造的意识里,以为是理智了,成熟了,实则是在幼稚中生长起来了,离土地越来越远了。漫山遍野的灯火,像不合时宜撑开在凤凰树上的花,发出疼痛的血红色。一个血红色的斑点下,就是人对大地开堂破肚,向外面掏着钒、钛、铁矿石和煤的肠子的一个手术台。大地容忍了沉重、压抑、疼痛、眩晕、无奈、紧张、寂寞、疲惫的袭击,用波浪的从容,等待着人随意性煽起的意识,最终把他们自己弄得像疼痛中的大黑猫,东倒西歪哇哇哭叫的时候,能够读懂大地的希望。   与山峦相投合的线索,显露出世间最基础的本质。   我的迁徙,在金沙江支流龙川江西侧的元谋土林边,喘了一口气。黑夜像墨汁一样倾泻下来,阻隔了视线的延伸,水土流失切割成的土林,还有元谋古人闪烁的眼睛,我自然就看不见了,只能够依凭流连的想象,感觉它们像是荒野里没有背景的草芥,带着灵气的清香,走在起伏的山麓上,默默无闻。我喜欢这种没有背景的灵气,不奢侈,不做作,不因了人的观瞻而趾高气扬。元谋的山水,布满了这样的味道。   过了元谋,我的迁徙,就攀上了红土高原的云南。天放亮了。那些放纵涂抹得像狂草书法的山峦,散发出健康的红色,把青藏高原南延的势头,与横断山脉纵向切割的力量,抓捏整合,隆成了连贯的大地脊梁。站在脊梁上,自然书法朴素未凿的笔锋,以杜鹃花的芳香,怒江、澜沧江和金沙江的动感,相当于广东至黑龙江的干热河谷和高山冰雪景象的大跨度磅礴气势,穿堂风一样瓦解了我。山峰的力度,箐沟的逶迤,铺排衬垫出雄浑的气概。很多时候,大地的脊梁,是不能够用人的意识尺度来衡量的,生命的枯荣,岁月的淡浓,用薄薄的宣纸,怎么能够承担得起呢?蔚蓝的天,把高原重重叠叠的山,炼化成一条条金色的脉搏,衣服被很硬的风吹得胀鼓鼓的我,渺小得像是金色脉搏里流淌的一个血红素分子。心灵之门打开了,浩瀚的高原元素,被梅里雪山的卡格博峰,金沙江“虎跳涧”的峡谷,昆明的断陷盆地和滇池、洱海、抚仙湖、星云湖、阳宗海、程海、泸沽湖裹挟,汩汩淌进我的身体。充盈之中,我变得刚毅、淡泊、豪爽、粗砺起来,即便是我此刻的一次呼吸,也凸显出了高标自持的散淡精神,湛然无尚的吐纳方式。终于明白了,我原来丢失掉的,就是这些元素。   历史的失度,人文侵略的异化,发动机里传来的黑格尔声音,芯片中孕育的荣格集体无意识的浸润,同任何伪造的自然一样,徘徊在自以为是的城市里,扑怀的寒意,席卷而来。天堂无疑是美好的,而人的可爱,正是由了天堂递来的自然线索,才获得了有情有义的牵挂。我把最后的梦想,留给了云南红土高原。在那里,有我的一条条自然痕迹,它们正在以细胞嵌合的形式,聚集起来,组成了我要寻找的,失落了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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