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今夜，有雪

　　　　　　　　　 今夜，有雪　　　 　　
　　　　　　　　　　　　汤如浩 　　灯影如豆，在远方，闪烁、明灭、摇曳，矮房以及高楼，都已经依次虚空幻化，显得缥缈、邈远，乃至虚无，探伸至不可迫近的寂寥中。只有几束隐约的灯光，散落于地，照耀我瘦弱单薄的身影和寂静无人的夜晚，还有前方无限延伸的长路。 　　周遭一片苍茫，无边的夜色无忌的四散蔓延，全方位撒下，包抄所有的空间，左右或者上下，都没有些许的缝隙，确如一重厚重的黑色帘幕悄然下垂，缀几颗稀疏的星散灯花，在苍穹与大地之间形成一道严严实实的遮掩，切割万物和阳光，包括黑夜和粘稠得近乎凝滞的空气，还有我，在白昼的这边，茫然四顾。远方无限，全部笼罩在一片神秘的漆黑中，神秘得几近不可预知，深邃幽暗，向无尽处极力延伸，黑暗，似乎可以完全游走于人的心房，构置从上至下的暗夜，让人在其中彻身凉透，一片混沌。 　　今夜，有雪。自西伯利亚而来的劲风，从北地起，携带着异域的气氛和远地居延海的空气和沙粒，掠过河西干燥的地界，长驱直入，攻陷沙漠、戈壁、厚土和干涩的植物，以凌厉之势，扑面而来，啸叫、奔突、覆盖，夸张而肆虐，穿透我单薄的衣裳，还有干涩的肌肤，我甚至怀疑它在狞笑，张狂而没有心肝，恶意的捉弄于我，推我搡我，玩耍我，将我作为非能源型动力的一件玩具，任意的摆弄，全不在乎我行程中蹒跚的步履和一再出现的趔趄。包揽于其中的，似乎不止于我，公路旁落叶未尽而瑟缩发抖的白杨、于边缘处无助呻吟喟叹的屋舍、小路上仓皇四顾茫无归路的宠物狗，扬尘远去洒一路黑烟的载重汽车，隐藏在厚重云雾中无法露脸的那弯冷月，还有旷野里腰身弯倒或猛然站立的芨芨草，都以狼狈的模样陷身暗夜，浑身发抖，瑟缩不已，缩放着头颅，佝偻着腰身，弓成红烧虾的形状，提前温习寒冬中笼袖张望的功课。“胡天八月即飞雪”，河西大地，白雪，纷然飞扬；白雪，十月的雪宛然隆冬，凝结成花，铺天铺地，呈鹅毛翻飞之势，连接暗夜的眼眸，飘飞、散射、跌落，将周围的一切悍然强拥入怀，灌入我的脖项，寒气入骨，冷入心脾，打击我的眉眼，以及冰冷的双颊。继而铺满地面，旋转、翻飞、沉积，构筑朔方大雪的大片领地，一如一群无所顾忌的剪径强盗，霸道、蛮横、无理，在各个角落翻弄、搜寻、抢劫，全然不在乎在路上飘飞一地的零乱思绪。 　　这样寒气四溢的雪夜，寒冷的，不止于身体瑟缩向四方摆动制造的棱角，不止于眼角和双颊挂满即落即融化的层层冰雪，不止于袖手拢肩悄然无语的无助张望，不经意间把自己凝固成一座站立在瑟瑟风中的冰冷的雕像。不止于此。这样的雪夜，霜花开满四野，冰凌悬挂树梢，冰雪甚至凝结血液，侧耳聆听，偶尔可以倾听到血液的冰碴嘎嘎作响的音响，不绝如缕，萦绕在时钟的嘀嗒中，一刻不容断绝。 　　我为什么沉重，忧伤如厚厚的冰雪，沉积于各个角落，在旷野堆积如山？ 　　这样的雪夜，在三十余载生命的长河里，总积累得很多很多，一如今夜这么多这么多凛然飞舞的雪花，在我生命的天空里翩翩舞动，扬撒出白茫茫的一片，叠加、层累、积压，堆砌成了一段厚实的经历漫道和一长溜体验的长廊，悄然伫立，成为一道别样的风景，天长地久的任人观瞻和评说。今夜，这样的雪夜又异常的清晰，格外的别致，格外引起我思维作纵横向的长时间的钟摆般的摆动。 　　蜗居在这个逼狭的偏僻的西北小县城，恍然间十多年就过去了。十多年，在紧张烦乱的俗事之余，不知受何物的驱使，居然抛却繁华功利的诱惑，探身于纸笔之中了，尝试皓首穷经，长歌当哭，企图精心编织自己永远不会收场的梦境，任思维在无拘无束的境地里遨游，天马行空，狂放不羁，忘记了窗外形形色色的新奇轮番登场的花花世界，俨然一个“何妨一下楼主人”。是啊，纵然愚鲁，纵然无知，纵然在不知不觉间丢失了很多，但在自娱之中获得的那份喜悦和飘然，已经使自己真正的置身物外了，沉浸在“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自我以为的绝佳化境了。扶今而思，那段躲在文字的背后埋首辛苦的日子，自己在别人眼里有时是不是像一个十足的傻子，亦然对世事浑然不觉？我知道，在一个异常缤纷的世界里，象牙塔里呆不住的人比比皆是，可我为什么一再的将自己引向自己挖掘的深渊，陷入万劫不复的泥淖而无法自拔？ 　　曾经，因为年少张狂，漠视一切，在自我的天地里独自游走，并不去关注世俗的所有，总是以为在滚滚的红尘中能寂寞的恪守一份纯真就够了，总是以为用一种漠然去对抗纷乱的一切，才能为自己和别人开辟一片宁静晴朗的天空，总是以为拥有阳光雨露轻云流水鸟鸣，就是一个完满和谐的世界。殊不知，在一个一个阴云密布雨雪霏霏的日子，我们完全迷失，迷失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困顿中无法平静，完全不会想到，人还会在不可避免的携带有动物性的某些机理的同时，还有动物所不具备的丑陋，总会在你措不及防的时候，冷不丁冒出一二意想不到的恶意行径，将别人塞进污染的泥潭之中无法起立，而此人却高高的站立于岸头，横眉冷对，发出嚣张的疯狂大笑。因为处事的经验略等于零，面对这样的无奈，也只有在尴尬的境地里迅速瓦解自己，把自己心灵的天平扭转至倾斜、倾斜。那一刻，才明白，世界的天平甚至会轰然倒塌，溅起尘埃无数，形成狼藉一片的废墟，而且，倒塌的似乎还有曾经拥有的那一份安详、恬淡、悠然和一双洁净的眼眸。 　　是啊，纷繁的红尘中，谁都难以独守一份平静、一份安详、一分属于自我的安谧的浓浓绿荫，在和风丽日下，在红花绿树稻禾香的田园里，独自优哉游哉的闲庭漫步；谁都不会独自拥有一个充满阳光的温馨季节，恬然的享受白云、蓝天、飞鸟、雾岚，从容的吐纳鲜活清新的乡村空气；谁都不会一个人在散淡的闲情里独自消受炊烟、牧笛、悠长曲折的乡村小道，在世外桃源自然逍遥。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精致生活和精神极致，也只能在诗歌中反复出现，描绘成高山仰止的优美篇章，当作一种亘古未有的旷世传奇，在一代一代人的口碑中哦吟不息，传唱不止，成为一种永远不可企及和迫近的遥远的香格里拉，永远在神秘的圣山之巅，任人顶礼朝拜，跋山涉水，唯不可抵达，上穷碧落下黄泉，唯不可看见，只供人仰望、怀恋。 　　这样的雪夜，明月远去，星子远去，阳光蓝天白云亦远去了，只有白雪翻飞，只有寒风凛冽，只有曾经的些许淡淡的忧伤，萦绕于胸，欲说难休，一再的侵袭于我，纠缠于我，使我像一个无法顿悟的小沙弥，趺坐在冰冷的蒲团上醒悟不出其中的禅理。其实，经历了才知道，当一种景致以别样的面目出现的时候，严酷何尝不是一种激励呢？忆及那些饱受折磨的日子，肉体与灵魂可能早已分崩离析，分离成无法复原的碎片，任世俗往复不息的颠扑、践踏；我那些在书籍的芬芳里沉醉不起的日子，如今历历在目，似乎可算作一束束闪亮的珠串，在那时，点缀在记忆的暗夜里，闪闪发亮，熠熠夺目。也似乎就是那时，书香墨香点燃的不仅仅是一种邈远的希望，更多的似乎还是在幽暗的角落里，仍然没有忘记伸展出思索的触觉，贪婪地吮吸、成长，让思想的根芽不致枯萎而凋零、散落。 　　是的，就是这样。我释然。生命里的一些经历、一些体验、甚至一些无奈，总会这样，当徐缓的梳理出其中清晰的纹路，才发现，原来一切原本就这么简单呵。 　　明亮的灯光在前，打开门，暖意霎时包围全身，关上门，就把冰雪和暗夜遮挡在屋门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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