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琥珀

　　八岁，我坐在院子里读书，书中一页写道：一只昆虫刚刚展翅，一滴树脂落下来，包裹住它，落到地面，随着时光的流逝，一层又一层地埋进泥土，千万年后，它以琥珀的身份重新回到这个世界。虽然在它被包裹住重重坠落到地的刹那，生命的行程已终止，但它欲展的翅，闪烁的眼，都被定格。万年后，亿年后，它对生存的渴望依然栩栩如生。这时它已不仅仅是那只想挣脱树脂束缚的昆虫，它成为人类的饰物。我很想见一枚琥珀，看看亿万年前的生命体，究竟是什么模样。 　　十八岁，我在宿舍里看小说。小说里说：有个男子爱上位仙女，但无法接近她。他祈求千万遍后，化身为一只蜜蜂，向她飞去。就在飞到她身边的时候，她落泪了，那是非常大的一滴泪，泪水包裹住了他，他砰然落地，千万年后，他的身体和爱恋依然封存在被我们称为琥珀的物事里，向世人展示一个男子掷地有声的情感。那时我没有怀疑，万年前地球上是否有人类。 　　琥珀可遇不可求，包括一睹容颜的机会，一如生命的形成，一如爱情的降临。但我们总是相信，生命存在，爱情就存在，否则哪里会有“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诗句。但这样的爱情是以悲剧画上句号的，李商隐有诗写道：“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除开唐玄宗和杨贵妃，世间传唱的爱情，还有传说中的梁祝，神话里的七仙女董永，织女和牛郎。书中也有爱情一鳞半爪的身影：虽然成语词典里的金屋藏娇，并不是一则亘古的爱情故事，但史书里，汉武帝和卫子夫却是一见钟情的典范。 　　那是明媚三月天，汉武帝刘彻参加除灾求福的仪式回来，到姐姐平阳公主家看望。平阳公主早备了十余名美女，然而刘彻均不喜欢，直到卫子夫出来。有把好嗓音的卫子夫一头秀发，一照面刘彻就喜欢上她。后人不知卫子夫究竟长了怎样一幅好容颜，竟在众色美女间使刘彻一见倾心，但当初她并不在众美人中，想来是她独具的风姿暗扣了刘彻的心思。《史记》中有几句写刘彻初遇卫子夫的喜悦：“上望见，独说卫子夫……上还坐，欢甚，赐平阳主金千斤。主因奏子夫奉送入宫”。入宫后，出身卑微的卫子夫成为皇后。传奇的相遇，命中注定的情感，从歌女到皇后，可以编出四十集的爱情剧，供今人在黯淡的夜晚看那个女子在爱情的宠爱眷恋下千娇百媚。但《史记》又说：“入宫岁余，竟不复幸。武帝择宫人不中用者，斥出归之。卫子夫得见，涕泣请出。上怜之，复幸，遂有身，尊宠日隆。”一见钟情之后，竟是超过三百六十五日的不复记忆，再相见，却是因怜生爱。如果没有挑选宫中闲人，如果卫子夫没有落泪，那是不是这则爱情传奇就不复存在了？其实不用假设，当卫子夫的脸上有了皱纹，当她的声音不再清澈，刘彻便另有宠爱的美人——“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纵然歌者唱道“佳人难再得”，但我们都知道，难再得的只是爱情，风华正茂的佳人总是层出不穷。随后，卫子夫和她已被封为太子的儿子为人所害，双双自杀。这和江山社稷无关，而是爱消逝后的冷漠。 　　动画片里，梁山伯和祝英台离开了这个不允许他们相爱的世界，蝴蝶翩飞过的地方，花一片片开放，刘若英唱道：“人为什么凭感动生死相许，拥抱前离别后，是否魂梦就此相系；人为什么有勇气一见钟情，人海里这一步走向另一段长旅……”故事结束，所有的传奇也在那一刹飘逝无踪。但我依然相信，琥珀在这世间存在，哪怕是作为故事，又或神话。 　　夏季的一天，在展销会上，我见到许多的昆虫尸体，它们被封在塑料里，光滑浑圆，做成手链、项链、钥匙链，十元、十五元，价格不等。出售者告诉我：这是琥珀。窗外，热烈的阳光正徘徊，而我们脚下的土地上，已平凡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