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我们的根在同一个地方

　　前面的路不好走，父亲叫我下车，他说他开车的技术不好，怕摔到沟里去。我空着手跟在父亲后面，所有的行李捆在车子后面。大学毕业了，其实也没多少东西，没用的都廉价卖掉了，只有几件衣服和几本专业书。父亲头看着前方说，村里可冷清了，年轻的都外出打工了，留下老人和小孩。父亲还说村庄再也不像几年前的村庄了，村庄像一个老人一样渐渐冷寂起来。我恩了一声，我不知道说什么。我又能说什么呢，从读书到现在大学毕业，我在村庄也没呆过几天。从堤坝上望去，村庄那么寂静，看不到袅袅的炊烟。炊烟是最近几年渐渐变少的。小时候，一到黄昏，各家的炊烟争先恐后升起。炊烟的味道很淡，但闻起来却别有一番滋味。小时候我就喜欢坐前屋子前面，闻着清淡的炊烟看着夜色一点点笼罩村庄。我还记得每次总是我家的炊烟最后升起，我站在屋子旁的土堆上，我在等父母亲回来。母亲总是最后一个回来，扛个锄头或者铁锹，家里的活太多了，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只能忙到最晚才回来。一回来母亲又要喂猪食，还要把中午吃饭没洗的碗清洗干净。那时的我们还小，帮不上母亲多少忙。那时的我们就知道坐在门槛上或者水泥地上聊天或者发呆。母亲挑着猪食从我们眼前经过，我们抬头看看，然后又沉浸在自己的发呆中。母亲经常说，小小年纪坐在门槛上发什么呆呀，就不知道帮忙做点事。我们也想帮，可我们帮不上手，我们做不了什么，弄不好越帮越忙。 　　走到村前那棵樟树下，碰到玉生的老婆，她笑着跟我说，回来了呀，这么早就放假了呀。我说是，我毕业了，以后我再也不用上学了。她笑着说，哦，就毕业了呀，那什么时候工作呀。我说在家呆几天就去上班，工作去年就签好了。她说好呀，有工作好呀，有出息了，将来能赚大钱了。她又转身对我父亲说，你终于把孩子拉扯大了，把他供出去了，了不起呀，可苦了你们，将来就有好生活了。父亲苦笑着说，那说不定呢，现在工作上的竞争那么激烈，还要看他自己以后在外面怎么混了。她说是是是，现在工作太难了，有的人连饭碗都保不住。说完她挑个担子走了，她或许去菜园里，或到田地里忙活去了。父亲对我说，以后可要好好工作，不能让人家看你和我们的笑话，说你读了个大学还找不到好工作，赚不到钱，跟没读书没两样。我恩了一声，我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我保持沉默。我跟在父亲后面，我的眼睛看着自己的脚。 　　村里人供个大学生出来不容易。这几年我是深刻体会到了。为了我的学业，可累坏了父母亲，他们吃了不知道多少苦。这几年，他们明显老了，皱纹一年年加深，头发也在变颜色，有一根根白发夹杂在黑发中。每次看到他们那么劳累，我感觉自己太自私了。我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以后要好好报答他们。这也算是我的一份孝心。村里人是很看重孝心的，你没钱可以，但不能没孝心。如果你在外面过得风风火火，甚至当了老板，有几百万甚至几千万家产，可把父母亲丢在村庄里不闻不问，村里人是会嘲笑你的，甚至会鄙视你嘲笑你。在我村里就有这样一个人，儿子在外面打了十几年工，赚了不少钱，可惜结婚后天天跟父母吵架，要和父母分开吃。村里人说他真是不孝，现在有钱了竟然把父母抛开，自己过滋润的日子。我不想让自己成为这样的人。从小到大，我是看着父亲一点点长大的，父母亲也是一点点看着我长大成人，我对他们有感情，深深的感情。那种感情我无法言说，只能用行动来表示。 　　刚回到家，母亲也刚从外面劳动回来。母亲的脸憔悴了，肩上扛一把铁锹。这个形象经常出现在我脑海了。她叫了我一声，叫我的乳名，我能感觉声音的沙哑和激动。母亲半年没见我了。她一定想我了。从小到大，母亲最疼我，我最听话，听母亲的话。母亲经常在外人面前说我的好话，使我在外面的声誉很好。每次在镇上感激，人家见了我会问这是xxx的儿子。那时的我是自豪的，是欣喜的。 　　我一回来，母亲总要做很多好吃的菜。父亲在回来的路上买了一斤肉回来。肉很贵，一斤十二块钱，但父亲还是狠心买了。我叫父亲不要买，说太贵了，浪费，父亲说要吃的，再贵也要吃。晚上我叫母亲不要做那么多菜，跟平时一样吃。母亲说我难得回家一次，而且这次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一趟。说这些话时，母亲没看我，但我能感觉母亲的心是酸的。母亲是个善良勤劳的人，她把生命里的全部放在这个家上，她太操劳了，她真的该好好歇息。我对母亲说，以后不用种那么多地了，够吃就行。母亲总说，我刚出社会，还没经济基础，什么都要靠自己，而且到了外面什么东西都要买，要花很多钱，她说她现在还能动，能再劳累几年。说这些话时，母亲好象在跟另外一个人说，好象在说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母亲总是那么为我们着想。反过来，我又为父母亲想过多少呢。以前的我把精力放在学习上，从没思考过他们在想什么东西。我那时总是那么自私。 　　在家呆了三天。三天，多么短，短得我都不知道这三天来我做了什么。其实那三天我没做多少事，要么呆在家里，不想出去，最多在村庄那几条主道走走，逛逛散散心，偶尔跟那些老人聊聊。村庄我太熟悉了，里面的每个角落我能如数家珍。小时候，我在村庄的每个角落摘野菜，提个篮子到处跑，那些地方留有我的足迹。我的手和村庄的每寸土地接触了，我几乎呼吸了村庄每个角落的空气。村庄的空气是清新的，有股甜甜的味道，其中有带水的味道。村庄的空气是我这一辈子难忘的。只要一闻到这股甜甜的空气，我知道我回家了，我的脚踏在村庄的土地上了。 　　 在和那些老人的聊天中，他们很高兴我能找到工作，能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他们笑着说，以后到了外面，可要跟身边的人多接触，要好好做人，认真做事。他们还说，到了外面，可不能忘了村庄，村庄是生你养你的地方，是这里的水养大了你，不管你走到那里你的血液里都有村庄的味道。他们说完看着前面的房屋，看着一天天暗下去的天。他们的眼里满是平静，满是善良。他们一辈子守护村庄，他们的根在村庄里。我和他们一样，不管我飞到哪里，我的根都在村庄里，我的心依然系在村庄里。 　　三天完了，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我背上行李，一个黑包，里面装有几件衣服和日常用品。母亲执意要放鞭炮送我。我说不用放，去工作又不是很大的事情。母亲说她喜欢放，她要看者我欢欢喜喜去上班，她说我一辈子就这一次，她说她要记住这个日子。我同意了，我感动了，我的鼻子一酸，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在鞭炮声中，我的脚踏在通往远方的路上。母亲站在村前那棵樟树下。母亲的眼里满是泪水，母亲一定不舍得我离开，母亲又希望我能在外面有一番作为。在这样矛盾的心情下，我的背影在母亲眼里渐渐模糊开来。最后终于不见了，我在母亲的眼里不见了。 　　从离开那天到现在，已经五个多月了。五个多月，母亲经常打电话给我，问我生活上的事，问我这边的天气是否变冷了，吃不吃得饱，习不习惯这里的生活。我说不冷，我会照顾自己的。母亲不放心，叫我多穿衣服，要把换洗的衣服洗干净，叫我洗前用水泡泡，这样洗出来的衣服干净些。母亲对我说了很多，有些我都记不得了。我只一个劲地点头，口里说道知道知道。直到把所有的都交代好了，母亲才依依不舍挂掉电话。挂电话前还叫我有事打电话回去，看看她们能不能帮忙，即使帮不上忙，也要让他们知道。只有这样他们才放心。 　　挂了电话，我的脑袋很乱，想了很多，可具体想什么又记不起。但我知道一定跟村庄有关，跟父母亲有关。好多次，我的神情会恍惚起来，我仿佛回到了家乡，走在村庄的小路上，我似乎看到了母亲弯着腰在田地里劳作。她额头上满是泪水，她拼命挥动手中的锄头，随着锄头的移动她的身体也跟着晃动。当我走到她面前想叫她一声时，发现我是在自己的幻想里。我想远方的母亲也一定会在晚上梦到我，叫我照顾好自己，叫我不要忘记村庄，不要忘记他们。因为我们的心中有对方，我们的根一直在同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