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风干的

诗人抒情，好多时候，喜欢用“风干的记忆”之类的语言，来抒发对记忆中难忘的东西的怀念，它们不因岁月的流逝而湮灭，而是历久弥新，依旧鲜活在自己的脑海中。这些被风干的物品，依旧保留着当初的颜色和味道，只是因为久久的储藏，失掉了水分，但只要遇到合适的条件，它们依旧会焕发曾经的苍翠。
在黯淡贫困的岁月，被风干的记忆中，最刻骨铭心的无外乎吃——这也许是生存的第一要义吧！试想，住的不好，穿的不好，总还不至于要命，但吃不好吃不上，那肯定是无法生存的。小时候，家里总是缺少食物，虽说不至于要命，但粮食产品还是相对匮乏的。其实，村子里大多人家，都是这样。因此，作为家庭主妇，她们总是以母亲的角色，适时地进行调剂，融入自己的勤劳和智慧，让艰难的生存，充满单调苦涩之中的甜蜜和厚重。
食物的匮乏，首先在于土地的不足。人均不到一亩地，出产的粮食就算是成本忽略不计，还要交粮纳税，而交粮纳税直接向粮站交麦子，因此，这也限制了有限的土地上，主要种植作物是麦子。当然，作为庄稼人，要想果腹，还要划出几分地来种土豆——瓜菜半年粮，土豆在农民们眼里，可既是菜蔬也是主粮。这样，土地被规划殆尽。当然，农民的智慧就在于能够见缝插针，种植萝卜、白菜等蔬菜，只是这些小家伙，可被挤到角角落落，以及狭窄的田埂上面。不过它们也是不吵不闹，安然地在自己的领地里，生长着，翠绿着。整个夏季，那些水嫩的萝卜、鲜嫩的大白菜、碧绿的芹菜、水红的胡萝卜等，总是在那些旮旮旯旯儿茂密着，繁盛着，任凭你怎么使劲吃，总是吃不完。
这些吃不完的蔬菜，除非开始发霉腐烂的喂了猪喂了鸡，好端端的那些，可不能浪费了。于是，那些心灵手快的女人，就精心侍候起这些可爱的小家伙了，让它们在阳光下，在清风中，美美睡个觉，等冬天的时候苏醒过来。比如白菜，顺着根部铲下来，将外面枯黄的菜帮子撕了，把上面的泥土清洗干净，自家院子里房檐下，拴上一截细绳，把白菜从中间分开，一颗一颗挂在细绳上，这样，那些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一串串白菜，就在屋檐下的绳子上，甜甜地睡着了。太阳照射不到它们身上，避免了因为暴晒，而使得它们无法承受。只有顺着檐下溜过的微风，轻轻抚摸着这些酣睡的孩子。过了一段时日，它们身上的水分，就被微风偷跑了，但鲜艳翠绿的模样依旧招人喜欢。女人们爬上梯子，或者踩上椅子，一个一个，小心翼翼地抱下来，轻轻放进纸箱里或者木头箱子里，让它们继续在小屋子里睡着。冬天缺少蔬菜的时候，取一颗，放进清水里，“醒”上半天，饱吸了清水的干白菜，便重新焕发了生机。清炒干白菜，或者干白菜炒肉，都是可口的佳肴。这些风干的白菜，不仅成了寒冬中的一抹绿意，更是支撑人们，在寒冬中，依旧有绿色在心头闪烁，一直等到迎来春天。
芹菜叶子，也是夏季晾晒的首选。芹菜的茎部，在夏天的时候，炒食了，它们的叶子，被摘下来，找一个大簸箕，或是直接在地上铺开一片布单，均匀撒在上面，阳光明媚的时候，在没风的墙角晾晒，直到完全晒干，装进布袋子或者小箱子，储存起来。冬天不管是做汤饭，还是做臊子汤，抓一把干芹菜叶子，撒进去，这样，做出来的饭自然有了绿色蔬菜，原本单调的饭，也就丰富起来，不只是好看，也好吃。那漂浮在锅里的绿叶，叫做“汤花子”，都是小孩子争抢着往自己碗里舀的最爱。“汤花子”就像是小家碧玉，吸引着好多人垂青于她。所以，庄稼人形象比喻一起做事，占了便宜的人说，“锅里的汤花子都被他撇光了”。除了芹菜叶子，红花，菠菜，以及野生的葱花，都是做“汤花子”的上好原料，在单调的日子里，调剂着人们的生活，也在人们心头，漂浮起美好的希冀。
萝卜也可用来储藏，比如秋季放到土豆窖里。但夏季早熟的萝卜，要是吃不完，那就要做成萝卜干。把萝卜切片，或者切丝切条，放进簸箕布单之类的，晒干了，存放起来。到冬季蔬菜匮乏的时候，取一些，浸泡在水里，等它完全舒展开来，也就是庄稼人说的“醒”过来，浇点醋，撒点盐，就是一道开胃菜了。要是把蒜薹抽下来，用锥子从中间划开，防止它继续生长，失去鲜嫩。一把一把，晾在细绳上，也留作过年时候的上好菜享用的。
如果夏季蔬菜风干储存，是为了有备无患的话，把那些加工熟的食物风干储存，则完全是出自对食物的珍惜，是农民节俭的天性使然。馒头蒸熟了，过不了多久，就会霉变；要是少蒸一些，农忙时节，就会浪费时间。于是，蒸熟的馒头切片，晒干，就会存放好长时间。需要吃的时候，掰开，放进碗里，倒入开水，刚才还咀嚼不动的馒头片，早就绵软了。不过那是对年纪大的人而言，小孩子或是青年人，牙口好，还是喜欢嚼干馒头片的，嘁哩喀喳，耐嚼，有滋味。煮熟的土豆，胡萝卜，吃不完也不能浪费，放在窗台上，或者房檐上，过几天被小孩子记起，取一个，咬一口，柔韧，粘甜，也算是充饥的零食吧！胡萝卜就是不煮熟，直接晾干了，到秋季落霜之后，瘦身之后历经风霜的胡萝卜干，就像是人参一般香甜，不过谁都没吃过人参，就权当人参吧！难怪大伙都说“胡萝卜，小人参”！
茄子，辣椒，这些蔬菜虽然自己不种植，秋后却有外地的车辆拉运来叫卖的，要是价格低廉，多买些或者用麦子换一些，茄子切成细条晒干。辣椒串成串，掉在屋檐下，那一串串干红辣椒，就像是一盏盏红灯笼，在寒冷漫长的冬季，给单调的庭院，增添一份亮丽，一份温暖，闪烁在人们心头，想一想，心中都是温暖的。炒菜放点干辣椒，或者做成辣面子，熟油炝过，无疑是最佳的佐料，拌在饭菜里，油油的，红红的，吃一口，通体舒坦无比，每个毛孔都渗出汗，多惬意的享受呀！
这一样样简单的食物，不断加入晾晒的队伍，穿过春夏秋冬，在精心呵护下，睡着了，等待着有一天重新焕发光彩。农民们也是以朴素的生活智慧，用心储藏着它们，喂养着简单瓷实的日子，因为这些被风干的食物的填补，生活才始终在绿色中前进，就算是黯淡的底子，但填补少不了，点缀少不了，滋味更是那样厚实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