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村长哥

我的村长哥 文/王春梅
世间所有事情，一人干一个样。当官亦然。
二零零七年，村里换届选举，一向没有官瘾的我哥，在他一帮死党的怂恿下，意外选上了村长。这官是当上了，可过日子的心却再不如原来盛了。
我哥在村头有个小饭店。十来年了。吃住都在那里。我妈嫌村头人多、闹腾，自己在村里的老房子住。平时，隔三差五我哥就回家来看看我妈。送点吃的抑或跟我妈坐会。习惯了的我妈也把他儿子的到来当做唯一的念想。打雷下雨不知道，她的宝贝儿子几天没上朝了，那心里可有数着呢！
盼儿心切的我妈，除了想说说话，聊以慰籍她年老的孤独外，也顺便将生活中的大小事情反映给我哥，抽空解决一下。毕竟已经七十多岁的人了。
一次，老房子的烟囱里外透风，七裂八瓣。每次做饭，都要呛得泪流满面。再仔细观察：又发现了更为严重的问题：烟囱歪了！并且一下雨，就顺着西墙往屋灌水。无限担心的我妈赶紧禀报。可我哥，那是一贯的处乱不惊，听过便是。
开始，我妈还理解我哥。以为再忍一忍，等过几天还不该修了。可事情并没有朝着我妈预想的方向发展。反而，人还不见了。有人说，忍耐就像容器，再大也有满的时候。适日，天瓦晴瓦晴，连点风丝都没有。被呛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我妈正做饭呢，早把我妈的吩咐忘得耳前脖子后的我哥，用我妈的话说：咧咧大大的进屋了。我说小伟，你还能长点心不？这，房子漏了不补，烟囱歪了不修，你想怎的？你等这烟囱要是倒了的！再说：你看人家别的村长，院里长棵草，都得老百姓去给拔了。再看看你！看气头上的我妈脸绷着，自知理亏的我哥抿着嘴，在屋里打个站，一声不吭的走了。翌日，身为一村之长的我哥来了力度：大小舅子上房，二小舅子和泥，总算把一个跟比萨斜塔似的烟囱给扶正了。
在我们家人眼里，一致认为我哥就是个十足的，不道过日子的马大哈。可一提起村里的老百姓，精神头立马来了。东家孩子上学，西家老人住院，没有他不到场的。气的我嫂子，表情跟紧急集合似的说我哥：你比国务院总理都忙啊，谁家不道过日子，偏少不得你呢！再看我哥：笑嘻嘻的，你爱说啥说啥，嗖巴主意正着呢！
村里有个孤儿。小伙多少有点心智不全。送敬老院吧，村里拿不出钱来；不送吧，又没地方吃饭。没办法，我哥每天给借住在村部的小伙买方便面。可这总不是个长久之计呀。思来想去，高招来了——把一个脏兮兮的小伙领家来了。开始，不知情的我嫂子以为呆几天也无妨。吃点饭能怎的，可一看要常驻沙家浜，从不干政的我嫂子王八打把势——翻了！我说小伟，你是要他还是要我吧，我可不是吓唬你，他再不走，我可走了！夹在中间、哪头也惹不起的我哥苦笑着，蔫蔫地走了。那啥，咋整？再不……这不扯呢！还没等我哥说的仔细，我二姐便一言以蔽之，把我哥的又一轮馊巴主意杀了个“胎死腹中”。
连续受挫的我哥，终以他宽泛的人脉，找到一家企业。报到那天，整个一个跟送孩子上大学似的——行李盘缠一顿准备。脸蛋终于露出底色的小伙，胖乎乎，一套军绿色的长衣长裤，倍精神！接着，又一路护送到县里，看着小伙乐呵呵的登上了开往省城的班车，如释重负的我哥终于把他那颗菩萨心放回到了肚子里。
总理好当，村长难干。这话一点不假。农村是一个特殊群体。自有一套约定俗成、情大于理的处世哲学。比如：各家办喜事。按理，过完彩礼才能举办婚礼。可现实的骨感是不允许人们都按套路出牌的。如此一来，便催生一条潜规则——先象征性的给新娘少过点彩礼，然后，一样把喜事办了。欠下的彩礼等缓个时辰，再慢慢补上。但，这样处事模式的前提，是要在村里找一个德高望重的人出面，先行说妥才行。如有闪失，担保人是要跟着负责任的。所以，保人这个活谁都不爱干。正是这个在很多人看来都避之不及的“美差”，爱管闲事的我哥从未拒绝过。
如果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喜事，帮忙担一下也不难理解。问题是，有些事情，经过一番演绎，也四下八层一顿找。
一次， 家族里有个婶子罹患乳腺癌，想手术，又没钱。一筹莫展中，把不懂拒绝的我哥给“逼”上了。可总不能拿我哥当手术费呀。再说，现在的形势，一场手术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眼看着病情日渐危重，自己孩子又都不上前，看不下去的我哥逼得实在没招了，背着我们家里所有人，偷偷拨出了一个艰难的电话。
家族里，我们的父辈都因经受不起六二年那场旷世的饥荒而纷纷从大庆、抚顺等城市悉数回到能长出地瓜、土豆的农村老家，并一路辗转成了农民。少有走出去的，也被众多姊妹累困的不算宽裕。到了我们这辈，虽然相比父辈，多了些工薪人员，但是，无缘摊上光辉的爹、灿烂的妈的我们，能立足城市，已经很不容易了。哪还有能力去照顾姊妹以外的其他人呢！
从头捋到尾、又从后想到前。也就数表姐的条件相对好些。然而，多年蜗居城市的我深知：中国的老百姓就是这样：你看我有钱，我看你有钱。其实，大家都没有多少钱。在这个收入未必是牛车，而物价一定是高铁的今天，谁又能富到哪里去呢？
说明来意后，不懂乡间世故，快言快语的表姐一愣——我说小伟，坊间传说：这村长一换，妇女主任必换。莫不是你也……再说，一大把年纪，又患了重疾，我都没见过面的他们有啥能力……听到这里，我哥又亮出了他的看家本领——患者不还，他还！
事后，听表姐说起此事，我们非但对表姐的质疑不生气，还一阵好笑：这才是呢，把一个本不复杂的乡村给搞复杂了。
别人家的事是事，自己家的事却从不插手。本不爱管事的我嫂子可倒得着“实惠”了。大活、小活，先干哪个，后干哪个，都她一人说了算。有时，偶尔闲下来，坐在一起聊天，“大权旁落”的我哥也说家里啥也顾不上，还太操心，看这头发白的。不行，到届不干了，也好养养身体。
也许真的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正当大家难得的全票通过，准备到届罢官时，村书记突发急病，倒下了。群龙无首的村民一下子炸开了锅。什么，这合同不合理，那补偿没兑现……一副阶级斗争脸的人们跟抄家的红卫兵似的，从村上一直闹到乡里。那阵势，悬了去了。显然是被空前的张狂吓到的乡里连夜召开紧急会议——责令我哥临危受命，村长、书记（代理）一手抓。
一个本没有心计的我哥又一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那段时间，家里外头，被一群一贯在针尖上行走的人们闹的简直天昏地暗。整个心的容量与空间全给眼前的乱象装满了。还好，经过梳理，终于安抚住了民心，回归了它原本的质朴与祥和。
二零一六年换届选举，正常村长只能接受海选，决定续任抑或退位。已经连任三届村长的我哥破例要从村长而书记来一次身份转折。那几天，包括所有亲人在内，若说不紧张是不现实的，毕竟九年的光阴啊！我能理解我哥脸上的平静意味着什么。令人欣喜的是同以往选举一样，我哥又以满票顺利荣登村书记宝座。
一件事情的毕业，永远是另一件事情的开启。消息公布那天，全村人看我们的表情都是喜悦的。可作为亲人的我们知道：转正后的我哥恐怕更“没心过日子了！”
2016、6、23
沈阳市法库县农经局 王春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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