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偶记】雨天

　　夏至刚过，伴随着一阵轰隆隆的雷声，一场期待了很久的雨，终于在这个午后落下。
　　簌簌而落的雨滋润了小城。路边、公园里，那些花草树木在雨水中伸展滋润，绿的更绿，艳的更艳，像是女孩子洗得干干净净的衣衫，漂漂亮亮地将小城装扮。雨中的护城河，一个个雨点，珠子一般落在水面上，溅起无数的小水花，如明眸一闪闪地眨动，又像是无数银白色小花朵纷纷绽开，水面银光闪闪。
　　这时候的小城，烟雨蒙蒙，如同眉目如画的江南女子，温婉娟秀，极柔情。
　　雨中的马路，新铺的一样洁净。雨水在上面泛着镜子一般的光亮，映出青灰色的天空。路上行驶的汽车似乎比平时要多一些，速度却比平时稍慢，像是一匹匹跑累了的小马，贪恋这凉滋滋的雨，放慢了速度，宁愿在马路上被雨多淋一会儿。
　　车子里的人，这时可以轻轻摇下点车窗玻璃，看看雨景。立即会有几个雨点趁机飘进来，顽皮地落在脸上、胳膊上，像迅速融化的雪花一样，冰凉地刺激着皮肤。车里的人赶紧把车窗关了，却惊喜地发现，因了这雨，空气好清新，清新得让人想起山深处绿意葱茏的清溪水边。久违的雨带来的清凉，让人为之一振，肺腑也变得通透清净，忍不住说一句:“好雨！”
　　雨，下得越发大了。
　　坐在阳台上，听着雨声刷刷，接连不断，就像聆听一首古曲，在单调却幽深的琴音里，心绪竟极静，静得只是走神发呆。呆了一会儿，又看向外面，看雨中的景儿。
　　雨中的景儿，自然与平时不一样。楼下那些在雨水中显得格外青翠的树木，那些叫不上名字的树木，是从南方运来的。在春天枯死了的几棵被移走了，活下来的，大约已适用了这里的气候，在这场雨中，枝叶越发葱翠，那静静立在雨中的样子，是肆意的享受一场雨的滋润，还是想起那远离了的故土，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场雨？
　　它们是不是想起一场雨，是无从得知了，我倒因为它们，想起鲁迅写的一段文字：“暖国的雨，向来没有变过冰冷的坚硬的灿烂的雪花。博识的人们觉得他单调，他自己也以为不幸否耶？江南的雪，可是滋润美艳之至了；那是还在隐约着的青春的消息，是极壮健的处子的皮肤。雪野中有血红的宝珠山茶，白中隐青的单瓣梅花，深黄的磬口的蜡梅花；雪下面还有冷绿的杂草。胡蝶确乎没有；蜜蜂是否来采山茶花和梅花的蜜，我可记不真切了。但我的眼前仿佛看见冬花开在雪野中，有许多蜜蜂们忙碌地飞着，也听得他们嗡嗡地闹着。”
　　这是我初中的时候极喜欢的一段文字，多少年了，我依然能完整地背诵出来，连自己都有些吃惊。因为鲁迅的这段文字，我对江南留下一个极美的印象，且极其神往。想象中，江南的雨与雪，皆犹如隐约着处子的皮肤一般的滋润美艳，不知该是如何的让人迷醉。但如果有一天去了江南，在一场雨中，或一场雪里走着，又会是怎样的心情，却又是无法想象的了。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着关于一场雨的记忆。菲菲细雨，缥缈朦胧，带点忧伤的诗意；滴滴答答的雨，缠绵悱恻，让人怀想；倾盆大雨，有着淋漓尽致的酣畅。记得小时候，雨似乎都下得很大，每次都是哗啦哗啦地下个不停。不知为什么，每逢下雨，必要跑到院子里，让雨淋到身上，打湿衣衫，竟是无比欢喜。现在想来，大约是因着小孩子顽皮和好奇的心理，童心在雨水肆意冲洗的过程中得到满足的快乐。
　　如今，虽失去了那份淋雨的乐趣，但每晚洗澡，被水喷头冲洗时，就会想起小时候淋雨的情景。闭上眼睛，任水喷洒在身上，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站在院子里，任雨落在身上，一边的梧桐树也被雨点打着，“啪沓，啪沓”的声音，那样寂寥，又是那样热闹。悄悄站在雨中的小小人儿，被大雨淋着，有着别人不懂的莫名其妙的欢喜……
想起女儿小时候，为了她的一双小雨鞋，她天天盼着下雨。终于，在一个雨天，我们撑着雨伞，穿着雨鞋，在雨水里走，她的小脚每每踩着一汪水，就咧开小嘴笑，那样开心。等到雨后，天上出现了一道美丽的彩虹，她惊讶极了，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呆望着，然后用小手指着彩虹兴奋地嚷嚷着“快来看彩虹呀！”，那情景，竟是不再重来和再也忘不掉的画面。


　　我在这场久违的雨里追忆和欢喜，却并没有期待雨后会有一道美丽的彩虹出现。我虽然不再期待雨后的天空会出现绚丽的彩虹，却知道，因为这场雨，乡下的庄稼得到了浇灌，农人自然也有着欢喜。他们会在屋檐下看着雨，像我一样发一会儿呆，走一会儿神，其实是想到了田里的庄稼，想到了秋天。或者干脆穿上雨衣，踏着积存了一汪一汪雨水的泥泞乡间小路，去田边看着。望着雨中的田野一片葱茏茂盛，心里喜滋滋的，就像看见自己茁壮成长的孩子。想到这点，我也为他们高兴。虽然我不曾有过一寸自己的田地，也未曾体验过耕耘的艰辛，更没有感受过丰收的喜悦，我还是会为缺雨的禾苗焦急，默默祈求雨的及时到来，让每一片干渴的土地得到滋润。
　　沉浸在这场雨带来的绵绵思绪里，不觉天色渐暗，竟已是傍晚了。像是雨发出了一个邀请，马路上的汽车比先前又多了些，接放学孩子的，下了班回家的，去赴宴的，一辆辆开过去。路上的行人也比先前多了许多。撑着伞步行走的人，慢慢走在雨中，不因下雨而仓皇；放学的孩子，穿着不同颜色的雨衣或打着各色雨伞，就像一个个在雨中走动的小蘑菇一样可爱。
　　天色已晚，雨还在继续。想起张爱玲说，雨水潺潺，像住在溪边。听着这潺潺的雨声，真犹如住在溪边。潺潺的雨声，让人的心极温柔。
　　傍晚时分，雨还在下，没有停歇的意思。我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继续看窗外的风景。雨中，有的人在车上，有的人在路上。每个走在雨中的人，皆有着各自不同的去向。想必，车上的人，路上的人，都会因着这场雨而带些愉快心情。
　　浸润在雨中的小城，又被一层渐浓的暮色所笼罩，如一幅烟雨氤氲的水墨画。今夜，有雨敲窗，睡梦应是香甜的，大约也会将心田湿润出些绿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