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母亲
2021-12-23抒情散文刘川北
小 母 亲
■刘川北在乡村,人们重男轻女,却有很多人家盼着第一孩子是个女娃。女娃拉扯稍大一点儿,就知疼知暖,能够实实在在地帮扯母亲度过生活的一个又一个难关,她们是母亲的得利助手,是母亲的左膀右臂,是这个家庭成员中的第二任“母亲”。大人们忙……
小 母 亲
■刘川北
在乡村,人们重男轻女,却有很多人家盼着第一孩子是个女娃。女娃拉扯稍大一点儿,就知疼知暖,能够实实在在地帮扯母亲度过生活的一个又一个难关,她们是母亲的得利助手,是母亲的左膀右臂,是这个家庭成员中的第二任“母亲”。
大人们忙着挣工分,村口挂在老歪脖柳树上的钟一响,人们就水一样的淌到了队部,拿齐镐头锄头木锨,等着队长派活,没有节假日,队里的活永远都不会有完结的那一天。即使后来分了田,实行责任制,人们的兴致胜似生产队里做活,仍旧是一天到晚的忙活。田里那些自生不灭的草,那些不请自来的虫,已经够大人们头疼不已,偏偏孩子多,和地里的草一样,一茬子一茬子的生生不息。 我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母亲总是不满意地叹一口气,说,要是个闺女就好了,要是有个懂事的闺女帮衬着我,再要个三五个的孩子,也心甘如饴。我还小,还不能下地干活,这一点母亲不在乎,只要我好好的,少为她惹点是非,她就求佛烧高香了。妹妹刚刚蹒跚走路,母亲把妹妹放到家里不放心,他们去割麦,就把妹妹带到地边去。母亲嘱咐我说,看好小妹,回来给你做香油饼。母亲忙着去抢收麦子去了,留下我和妹妹窝在地头。我高兴的时候,就捏一只蚂蚁放到妹妹的脖梗上,妹妹咦咦呀呀直哭,我不高兴的时候,就想尽法子高兴起来,比如跑到垄沟里拔一种甜根的草,追一只跑到天际的兔子,用手扣蚂蚱,把它们一个一个的分尸四野……有一次,妹妹掉到沟里,滚了一身的泥污,更重要的一次,妹妹磕在了高粱茬子上,高粱是用镰割的,刀子一样锐利,妹妹眉骨处留下了一道疤。母亲说,好险呀,再错开一点,俺闺女的眼就被戳瞎了。
母亲一直夸赞斜对门的巧玲。巧玲抱着四弟弟同兴,像一位小母亲一样尽职尽责。我们很少看到巧玲一个人出出进进,她抱在怀里的,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巧玲少了玩的时间,外面有人喊,巧玲,去跳皮筋不?!巧玲去跳房子不?!巧玲正用手把四弟弟的衣服使劲往下拽,显然衣服小了,怎么拽,怎么用力,也合适不了。等巧玲忙完手里的活,脑子醒过来。她忙着补上一句,哎,知道了。外面的人老早就跑远了,巷子里沉下来一片日光,沉下来一世界的宁静。 后来,同伴们就很少再找巧玲。巧玲从众多的玩伴里被分离了出来。弟弟哭了,巧玲像大人一样,哄他说,同兴呀,别哭,别哭,姐给你用狗尾巴编胖猪猪。同兴还是哭。巧玲说,别哭,别哭,姐姐给你唱歌儿,巧玲就唱,扔开了嗓子唱。要不,巧玲就用小手轻轻挠同兴的胳肢窝,同兴就带着泪痕笑了。巧玲还会装出大人的样子,再哭,再哭,大街上就来抓小孩的,剜你的眼,吃你的肉……反正,巧玲对付小孩子,有一套一套的办法。我们看见巧玲用红薯蔓折了小辫子,戴到弟弟的头上,用染指甲花把他的指甲染成粉红色。我们还看见巧玲把大红枣用细线绳穿了,穿成木偶人,一拉线,木偶人的小脚就一翘一翘的。这时候,不光是同兴贴近身子,左右不离巧玲一步,其它的孩子也好奇的聚拢过来,目光被拉扯得很长。同兴尿了,巧玲就急急跑回家,忙着给他换尿片,人们闻到一股尿骚味,就猜个八九不离十,准是巧玲来过,还没走出多远。更重要的是,他不光尿尿,还要拉臭,巧玲喊来她家那只叫“黄儿”的狗,把地面的屎舔吃了,然后随手拣一片叶子或者一片包米皮,给同兴擦干净。在场的孩子喊说,臭死了,一臭十万八千里……他们用手在鼻子旁边用劲地扇,巧玲眉也不皱一下,冲大家喊,拉的臭,说明俺同兴吃得香,没屁眼的野娃子才不拉臭…… 巧玲去地里的路上,同兴饿了,要吃奶。什么都好说,吃奶就不太好说。那时候,别说奶粉,就是半包糖,也是稀有之物。我们就看见巧玲风风火火跑在田塍上,庄稼的叶子一道一道划在巧玲的细嫩的皮肤上,一阵痒,夹杂着一阵阵细微的痛。东面坡地里没有巧玲母亲,巧玲很不高兴,回来的路上,同兴还是哭了,一小声一小声,断断续续地哭。后来,同兴不哭了,巧玲身上也湿透了,她感到胸前藏着一只小兽一样,蠢蠢欲动。刚开始巧玲还没有在意,她以为天热,热得胸闷。等她低下头,看见同兴的手,牢牢地爬在她还没有发育的胸上。巧玲猛一下把同兴的手打落下来,巧玲从没有这么狠劲过。巧玲说,同兴,你坏,别耍流氓!同兴哇的一声哭了,巧玲怎么哄,同兴理都不理,一个劲儿地哭。巧玲没有办法,巧玲说,同兴不哭,是姐姐不好,姐姐知道你饿了,想吃奶哩。巧玲把同兴的小手拉到她的胸上,同兴还是哭,好像是故意不给巧玲面子,放到巧玲胸前的手,滑下去,巧玲放上去,又滑下去。巧玲想了想,说,那就这一次,你可以吃,吃也是白吃,没奶。巧玲把奶头放到同兴的粉艳艳的小嘴上。同兴不哭了。 有时候,巧玲也会跟大家一起玩,比如大家跳绳,巧玲会抱着同兴一起跳。更多的时候,是巧玲摇绳子,同兴傍着她的腿,流着口水,一脸的兴奋。当然巧玲不会玩疯了似的玩上一大天,有时有晌,她不会因为玩得尽兴而忘了同兴。即使这样,巧玲还是惹了祸。巧玲母亲回家后,看见放油的瓶子倒了,油流了一地,巧玲母亲大为恼火。她看见巧玲手上油滑滑的,巧玲母亲问也不问,一个耳光上去,大声喝斥,巧玲,你学会偷油吃了!那可是半大年的开销!巧玲没哭。她丢掉同兴,跑出院落,躲到草垛后面,小心翼翼地抹眼泪。巧玲母亲大吵大闹,招引来了邻居。花婶子说,巧玲娘,你可别不知足,你看你家巧玲多出息,看孩子做饭,那样用你说了,你别见着一个毛病就不依不饶上了心……巧玲母亲不闹了,还流下了泪。事情结果,是巧玲看见同兴的嘴唇裂了口子,就站到灶台上拿油给同兴抹,抹完,油瓶没放好,屋里关了一只鸡,鸡冲着窗子飞,油瓶子跳了一下,倒伏了下来。 我知道村庄里有很多个巧玲。她们流水一样的,从娘家嫁出去,做了别人的媳妇,到了另一个家里,搂柴做饭,一日三餐,下地做活,纳鞋做棉衣,样样在手,有了孩子,给孩子做虎头帽,唱着乡间的童谣哄孩子睡觉,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即使在大庭广众之下奶孩子,也不会有一丝矜持……这没有一点奇怪之处,因为,在她们九岁、十岁、十一岁,在她们还很青涩的时候,早就把母亲的角色演练了很久……
大人们忙着挣工分,村口挂在老歪脖柳树上的钟一响,人们就水一样的淌到了队部,拿齐镐头锄头木锨,等着队长派活,没有节假日,队里的活永远都不会有完结的那一天。即使后来分了田,实行责任制,人们的兴致胜似生产队里做活,仍旧是一天到晚的忙活。田里那些自生不灭的草,那些不请自来的虫,已经够大人们头疼不已,偏偏孩子多,和地里的草一样,一茬子一茬子的生生不息。 我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母亲总是不满意地叹一口气,说,要是个闺女就好了,要是有个懂事的闺女帮衬着我,再要个三五个的孩子,也心甘如饴。我还小,还不能下地干活,这一点母亲不在乎,只要我好好的,少为她惹点是非,她就求佛烧高香了。妹妹刚刚蹒跚走路,母亲把妹妹放到家里不放心,他们去割麦,就把妹妹带到地边去。母亲嘱咐我说,看好小妹,回来给你做香油饼。母亲忙着去抢收麦子去了,留下我和妹妹窝在地头。我高兴的时候,就捏一只蚂蚁放到妹妹的脖梗上,妹妹咦咦呀呀直哭,我不高兴的时候,就想尽法子高兴起来,比如跑到垄沟里拔一种甜根的草,追一只跑到天际的兔子,用手扣蚂蚱,把它们一个一个的分尸四野……有一次,妹妹掉到沟里,滚了一身的泥污,更重要的一次,妹妹磕在了高粱茬子上,高粱是用镰割的,刀子一样锐利,妹妹眉骨处留下了一道疤。母亲说,好险呀,再错开一点,俺闺女的眼就被戳瞎了。
母亲一直夸赞斜对门的巧玲。巧玲抱着四弟弟同兴,像一位小母亲一样尽职尽责。我们很少看到巧玲一个人出出进进,她抱在怀里的,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巧玲少了玩的时间,外面有人喊,巧玲,去跳皮筋不?!巧玲去跳房子不?!巧玲正用手把四弟弟的衣服使劲往下拽,显然衣服小了,怎么拽,怎么用力,也合适不了。等巧玲忙完手里的活,脑子醒过来。她忙着补上一句,哎,知道了。外面的人老早就跑远了,巷子里沉下来一片日光,沉下来一世界的宁静。 后来,同伴们就很少再找巧玲。巧玲从众多的玩伴里被分离了出来。弟弟哭了,巧玲像大人一样,哄他说,同兴呀,别哭,别哭,姐给你用狗尾巴编胖猪猪。同兴还是哭。巧玲说,别哭,别哭,姐姐给你唱歌儿,巧玲就唱,扔开了嗓子唱。要不,巧玲就用小手轻轻挠同兴的胳肢窝,同兴就带着泪痕笑了。巧玲还会装出大人的样子,再哭,再哭,大街上就来抓小孩的,剜你的眼,吃你的肉……反正,巧玲对付小孩子,有一套一套的办法。我们看见巧玲用红薯蔓折了小辫子,戴到弟弟的头上,用染指甲花把他的指甲染成粉红色。我们还看见巧玲把大红枣用细线绳穿了,穿成木偶人,一拉线,木偶人的小脚就一翘一翘的。这时候,不光是同兴贴近身子,左右不离巧玲一步,其它的孩子也好奇的聚拢过来,目光被拉扯得很长。同兴尿了,巧玲就急急跑回家,忙着给他换尿片,人们闻到一股尿骚味,就猜个八九不离十,准是巧玲来过,还没走出多远。更重要的是,他不光尿尿,还要拉臭,巧玲喊来她家那只叫“黄儿”的狗,把地面的屎舔吃了,然后随手拣一片叶子或者一片包米皮,给同兴擦干净。在场的孩子喊说,臭死了,一臭十万八千里……他们用手在鼻子旁边用劲地扇,巧玲眉也不皱一下,冲大家喊,拉的臭,说明俺同兴吃得香,没屁眼的野娃子才不拉臭…… 巧玲去地里的路上,同兴饿了,要吃奶。什么都好说,吃奶就不太好说。那时候,别说奶粉,就是半包糖,也是稀有之物。我们就看见巧玲风风火火跑在田塍上,庄稼的叶子一道一道划在巧玲的细嫩的皮肤上,一阵痒,夹杂着一阵阵细微的痛。东面坡地里没有巧玲母亲,巧玲很不高兴,回来的路上,同兴还是哭了,一小声一小声,断断续续地哭。后来,同兴不哭了,巧玲身上也湿透了,她感到胸前藏着一只小兽一样,蠢蠢欲动。刚开始巧玲还没有在意,她以为天热,热得胸闷。等她低下头,看见同兴的手,牢牢地爬在她还没有发育的胸上。巧玲猛一下把同兴的手打落下来,巧玲从没有这么狠劲过。巧玲说,同兴,你坏,别耍流氓!同兴哇的一声哭了,巧玲怎么哄,同兴理都不理,一个劲儿地哭。巧玲没有办法,巧玲说,同兴不哭,是姐姐不好,姐姐知道你饿了,想吃奶哩。巧玲把同兴的小手拉到她的胸上,同兴还是哭,好像是故意不给巧玲面子,放到巧玲胸前的手,滑下去,巧玲放上去,又滑下去。巧玲想了想,说,那就这一次,你可以吃,吃也是白吃,没奶。巧玲把奶头放到同兴的粉艳艳的小嘴上。同兴不哭了。 有时候,巧玲也会跟大家一起玩,比如大家跳绳,巧玲会抱着同兴一起跳。更多的时候,是巧玲摇绳子,同兴傍着她的腿,流着口水,一脸的兴奋。当然巧玲不会玩疯了似的玩上一大天,有时有晌,她不会因为玩得尽兴而忘了同兴。即使这样,巧玲还是惹了祸。巧玲母亲回家后,看见放油的瓶子倒了,油流了一地,巧玲母亲大为恼火。她看见巧玲手上油滑滑的,巧玲母亲问也不问,一个耳光上去,大声喝斥,巧玲,你学会偷油吃了!那可是半大年的开销!巧玲没哭。她丢掉同兴,跑出院落,躲到草垛后面,小心翼翼地抹眼泪。巧玲母亲大吵大闹,招引来了邻居。花婶子说,巧玲娘,你可别不知足,你看你家巧玲多出息,看孩子做饭,那样用你说了,你别见着一个毛病就不依不饶上了心……巧玲母亲不闹了,还流下了泪。事情结果,是巧玲看见同兴的嘴唇裂了口子,就站到灶台上拿油给同兴抹,抹完,油瓶没放好,屋里关了一只鸡,鸡冲着窗子飞,油瓶子跳了一下,倒伏了下来。 我知道村庄里有很多个巧玲。她们流水一样的,从娘家嫁出去,做了别人的媳妇,到了另一个家里,搂柴做饭,一日三餐,下地做活,纳鞋做棉衣,样样在手,有了孩子,给孩子做虎头帽,唱着乡间的童谣哄孩子睡觉,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即使在大庭广众之下奶孩子,也不会有一丝矜持……这没有一点奇怪之处,因为,在她们九岁、十岁、十一岁,在她们还很青涩的时候,早就把母亲的角色演练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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