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这个秋天的黄昏
2021-12-23叙事散文杨小雨
这个秋天,与往年的秋天没有什么两样,该来的风不会推迟一刻,该下的雨不会耽误一秒。山上整整喧哗了一夏的绿在黄昏到来之前与秋失约。那天婶去田里了。田里的谷穗把头都垂到了胸口,加上时不时的雨天,乡村的农民谁敢耽搁?叔躺在床上。三十年前的一场车祸,……
这个秋天,与往年的秋天没有什么两样,该来的风不会推迟一刻,该下的雨不会耽误一秒。山上整整喧哗了一夏的绿在黄昏到来之前与秋失约。
那天婶去田里了。田里的谷穗把头都垂到了胸口,加上时不时的雨天,乡村的农民谁敢耽搁?
叔躺在床上。三十年前的一场车祸,把他后半生的命运绑在了床上。三十年来,他渴望和婶一起惦量生活重量,他甚至想一个人扛着生活的重担翻过每一个日子。可是,命运已经给了他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他只能每天躺在床上,从窗子里看着他的母亲日渐苍老。
那天,叔依然躺在床上,依然透过床前的窗看着窗外,想看看他那已经88岁的母亲是否还在院场里晒太阳。
这些年以来,奶奶生命的年轮把身后的日子全都碾碎了,她只有麻木地将自己交给落在院子里的阳光。
叔看了半天,搜寻着院场的角角落落,寻找奶奶缩在屋前晒太阳的影子。
阳光无声无息……
婶从田里回来的时候,太阳正挂在村后的山岗上,黄黄的,没有一点味道。婶从田里回来的时候,奶奶已经在菜园里的一棵桃树下匍匐了好几个小时。那株桃树很老了,在这个深秋里早已落光了叶,它一定看见了奶奶匍匐下去的全部过程。它可能喊叫过,可是没有人听到;它可能流泪了,可是没有人知道。它就这样在天地间默默地注视着主人的表情慢慢僵硬,时间的脚步很慢……很慢……。
当邻居把奶奶抱进家时她已经不能说话,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叔的脸,她这最后的目光已经越过了自己一生所有的细节,越过了自己所有的子女和孙儿,就是怎么也越不过这个卧在床上三十年的儿子。她一定记起了儿子的童年,也记起了三十年前那个天崩地裂的日子……三十年漫漫的日子就是一条生命之路,她和儿子相互搀扶着慢慢地走过来,而今天,当她看到最后一线阳光在自己的生命中坠落的时候,她只是想再看看儿子一眼,她最后的目光落在叔的脸上就再也不能移动了。奶奶还想对儿子说很多话,有一句话她曾经一千次地问过自己:如果我死了,我这瘫痪的儿子怎么办?谁来陪他说话,谁来陪他度过空荡荡的日子。而今天,或许她想问问儿子:明天你该怎么过?可惜她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我没有目睹这一切,这一切是叔叔黯然神伤的讲述。
我目睹的是奶奶的死亡,越过这个秋天深沉的黄昏,越过那些七零八落的记忆,我目睹了88岁的奶奶的死亡,目睹了奶奶亲手种下的那些桃树、李树和杏树在黄昏的余辉里静默。
那一天,我回到老家的时候,奶奶已经不能在院子里迎接唱着异乡的歌归来的我,她已经把心跳悬挂在了最后的期待中,正在很吃力地在自己充满艰辛和苦难的人生道路上画着句号。
我回来了,我从异乡回来了,我从遥远的异乡回来了。我喊了一声“奶奶”,可是奶奶行走人生的脚步声已渐行渐远,我呼喊她的声音已经被横亘于阴阳之间的山风淹没。
七年前的春节,奶奶翻出她亲手绣的长围腰递给我,我当时一脸茫然。她对我说:“拿着,奶奶老啦,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天上去,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留给你,你就把这围腰好好藏着做个纪念。”当时只觉得奶奶想得太多了。没想到,这一切在今天都成了真实。以后,我就真的只能抚着她绣在围腰上的花想念她的笑脸。这些真实,想想都叫人多么心碎。
以前奶奶一直给每一个回乡的人带信,说她是多么的想念我和哥哥,让我们有时间就回去看看她。可是啊!我们总是踩着时间急促的节奏奔忙着自己的人生,很少满足奶奶的愿望。而此刻,我回来了,奶奶一直期待的我和哥哥都回来了,可她却再也不会知道坐在她的床沿上的人是我。
倾听着她越来越微弱的呼吸,触摸着她渐渐冰凉的手及脸庞。我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生命行将结束的前兆。
天地默默,全家人的心默默。
小姨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哭,亲人们突然急促的喘息和慌乱,证实了奶奶真的离开了。天地摇晃了一下。那一刻,我不知道上帝是怎样从我的手里把奶奶接了过去,我也不知道是奶奶进入了冰冷的世界还是她把我留在了冰冷的世界,我更不知道是阳光照耀着奶奶远行的路还是月光铺满了奶奶无行的路。离开之前,奶奶没有再看我一眼。
就这样目睹着奶奶离开,就这样目睹着我最亲最疼我的奶奶离开。
铺天盖地的哀伤猛然风一般袭卷了我们的世界,不能动不能说话甚至不能痛哭失声,而排山倒海般的悲痛却在我战栗的心里撕咬。
接下来的所有时间里,我像一个木偶,血液似乎凝固了,脉管僵硬了,连心跳都没有了感觉。木然地看着亲人们急促的呼吸和穿梭;木然地看着我的父母、小姨和婶婶们对着前来参加葬礼的每一个亲戚朋友下跪、磕头;木然地看着躺在床上已经停止呼吸的奶奶,木然地面对着天地……此时此刻,我才发现,原来奶奶的身躯已是如此的弱小和苍老。小时候,每次跟奶奶去放牲口,走累了就淘气的要她背,那样时候,奶奶的背就是我的天堂,宽厚而温暖。现在,她走了,去了一个我无法想像的地方,只留给我无限的悲痛和怀想。
先把这只鸡杀掉……
蜡烛点起来……
香点起来……
寿衣拿来……
所有的扣子都要扯掉……
先穿这个,然后那个…… 在所有的仪式中,我像个无关的人,在繁忙的人群中无所适从,想帮着他们做事,却什么也做不了。我现在才发现,原来城市和乡村的距离是那么遥远,我离奶奶是那么地遥远。 我抚摸奶奶冰凉的脚好久好久,这是一双多么小的脚。而就是这双被我取笑过多次的小脚走过了整整88个春秋,走遍了这些山山洼洼,一步一步仗量着人生。现在我抚摸着这双小脚,已经感觉不到一点温暖了。我多想亲手为奶奶穿上她这一生中最后的一双鞋,因为奶奶将穿着这最后一双鞋走向另一个世界。可小姨恭敬的捧着奶奶的鞋轻轻的拉开了我的手,我知道她比我更想为奶奶穿上这双鞋,她无法隐饰的悲痛让我木然地退到一边。小姨的手颤抖着,泪落下来,滴进她手上的鞋里,她的手是那么轻,我知道她是怕弄痛了奶奶的脚。 人去世了,入土为安。烧了香,杀了鸡,按照乡村的习俗和程序,我们送奶奶上山。 墓地在离家不远的茶山上,一山坡的茶树翠绿繁密。这块地是奶奶自己选的,一辈子的生活与茶结缘,到了最后,连生命的终结点也要选在茶山上。或许这就是奶奶一辈子都那么清新、自然的原由。自从选了这块地之后,奶奶隔三差五地就要来看看,有的时候她会自己躺在地上。她是要看看自己死后要住的地方是否温暖,雨天会不会汪水,冬天会不会落霜,风会不会很大。奶奶其实很满意这块地的,因为她已经在这里躺过无数次了。现在,奶奶真的来了,这是她最后一次来,也是永远地来了。我没有看奶奶入土。下葬的时候我最终选择了逃避,不敢看更不敢想像我的奶奶将被埋进土里。回填的尘土飞扬起来,弥漫在天空。不远处,在一棵很高很大的老茶树下面,我哀哀祈祷,我希望奶奶的灵魂能飞翔,能飞到一个美丽温暖的空间里去。 越过这个秋天深沉的黄昏,我目睹了奶奶的死亡,目睹了死神在带走一个人生命之前是如何先带走她脸上的生命之光。目睹一盏燃尽了油的灯和一点点熄下去的火焰,还有我一点点升起的无穷无尽的哀伤。 而我所目睹的这次死亡,直到那最后的一刻,仍没能使我清楚的感觉到我真的再也见不到我亲爱的奶奶。
蜡烛点起来……
香点起来……
寿衣拿来……
所有的扣子都要扯掉……
先穿这个,然后那个…… 在所有的仪式中,我像个无关的人,在繁忙的人群中无所适从,想帮着他们做事,却什么也做不了。我现在才发现,原来城市和乡村的距离是那么遥远,我离奶奶是那么地遥远。 我抚摸奶奶冰凉的脚好久好久,这是一双多么小的脚。而就是这双被我取笑过多次的小脚走过了整整88个春秋,走遍了这些山山洼洼,一步一步仗量着人生。现在我抚摸着这双小脚,已经感觉不到一点温暖了。我多想亲手为奶奶穿上她这一生中最后的一双鞋,因为奶奶将穿着这最后一双鞋走向另一个世界。可小姨恭敬的捧着奶奶的鞋轻轻的拉开了我的手,我知道她比我更想为奶奶穿上这双鞋,她无法隐饰的悲痛让我木然地退到一边。小姨的手颤抖着,泪落下来,滴进她手上的鞋里,她的手是那么轻,我知道她是怕弄痛了奶奶的脚。 人去世了,入土为安。烧了香,杀了鸡,按照乡村的习俗和程序,我们送奶奶上山。 墓地在离家不远的茶山上,一山坡的茶树翠绿繁密。这块地是奶奶自己选的,一辈子的生活与茶结缘,到了最后,连生命的终结点也要选在茶山上。或许这就是奶奶一辈子都那么清新、自然的原由。自从选了这块地之后,奶奶隔三差五地就要来看看,有的时候她会自己躺在地上。她是要看看自己死后要住的地方是否温暖,雨天会不会汪水,冬天会不会落霜,风会不会很大。奶奶其实很满意这块地的,因为她已经在这里躺过无数次了。现在,奶奶真的来了,这是她最后一次来,也是永远地来了。我没有看奶奶入土。下葬的时候我最终选择了逃避,不敢看更不敢想像我的奶奶将被埋进土里。回填的尘土飞扬起来,弥漫在天空。不远处,在一棵很高很大的老茶树下面,我哀哀祈祷,我希望奶奶的灵魂能飞翔,能飞到一个美丽温暖的空间里去。 越过这个秋天深沉的黄昏,我目睹了奶奶的死亡,目睹了死神在带走一个人生命之前是如何先带走她脸上的生命之光。目睹一盏燃尽了油的灯和一点点熄下去的火焰,还有我一点点升起的无穷无尽的哀伤。 而我所目睹的这次死亡,直到那最后的一刻,仍没能使我清楚的感觉到我真的再也见不到我亲爱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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