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放弃的，是什么

　　　　　　　　　　　　放弃的，是什么 　　　　　　　　　　　　　　汤如浩 　　星期天的下午，学校要求学生们到校上课，我就得早点来，看这帮小家伙在干什么。我到教室的时候，发现零零碎碎的只有几个人，都在做作业或者背书，我很满意。我的满意有时候是以别人的满意为基础的，所以这次的满意让我很高兴。 　　一会儿，看见学生们都陆陆续续的来了，我就又走进了教室，静静的看、站。小星背了个很小的蓝色双挎肩的书包，“啪”的一声，就跨进了教室门，脚底板把地面打得尖叫，我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什么应激的反应，反正我吃了一惊，心一下子提悬了，揪紧了，当时说不出什么话。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我，昂着头从我的面前走过，竟然没有一点表情！静下来的时候，我就有些纳闷，这个黄毛丫头，这又是怎么了？ 　　不久，小星的父亲就气喘吁吁来了，带着一身的尘土。他告诉我，在返校之前，小星向父亲索要伙食费，给了50元，她于是就不满意了，狠狠的把钱摔在了地上。父亲很生气，忍无可忍，给了她一个耳光，也再没说什么，就上地干活去了。其实农村的中学，一周时间花二三十块钱就足矣。要很多的钱去干什么，小星又说不出个子曰诗云，难怪父亲生气。可后来小星一声不哼，在纸条上写下了许多不逊的话，就悄悄离开了家，父亲知道了很担心，就匆匆忙忙的从地里直接赶来了……原来如此！他父亲放下了50元钱，唉声叹气的走了。 　　这个小星！上一学期新生报到的时候，在纷乱的孩子中，我看出了她的机灵，嘴巴子利索，说话速度快，每时每刻围着老师的屁股转，老师说东不跑西，把老师的命令当圣旨一会儿工夫就传达到每一个同学，上课的时候，尤其是集体回答问题，她的声音奇大，在七十多个同学里，很清楚的就可以分辨出来，这叫有眼色。农村的孩子，有了这一点已经相当不错了，在畏畏缩缩的所有女孩子里，这不啻是鹤立鸡群。我让她当上了临时班长，协助我办理班级里零零碎碎的事务：安排值日生、打扫清洁、领发课本……简直就是我的小尾巴，旁边的老师都很受启发，纷纷模仿。但老实说，没有一个比过她的。我就有个想法：竖子可教也。 　　“十一”运动会开赛在即，田赛径赛竞争激烈，事关到班级的荣誉。我在班里进行会前动员，号召同学们为了班级荣誉而战，同学们都很雀跃，小星更是积极，毛遂自荐，兼报了三项：400米、800米、4×100米接力。而且信誓旦旦，保证咱们班保得第一名，而且列举了小学里参加比赛的辉煌业绩，我深受鼓舞，在班级大力表扬了小星集体意识，希望所有同学都要有小星的这种主人翁精神。 　　运动会正式开始我就失望了。400米预赛的枪声刚响过，小星就一个跟头栽倒在起跑线上。我正在终点等待，看她重重的跌在地上，把我给吓坏了，只好飞身过去，看她伤着了没有。我急忙把她拉起来一看，结果只是身上沾了些土；问她，也说没有什么，是绊倒了——我长舒了口气，没出事就好了。她眼泪汪汪的，我安慰了她几句，告诉她下面的赛事再争取，好多同学都在帮腔。第二天，800预赛又出事了！在跑了大约一半的时候，她又重重的栽倒在跑道上，而且她还嚎啕大哭，守护的同学都拉她不起来，弄得同学们都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办好。我知道，在运动会上，尤其是径赛的时候，女孩子往往会出现肚子痛之类的意外，于是很是担心，忙和几个女同学搀扶着她去了校医室，忙着给她吃药吊液体，忙活了好一阵，才稳定了她的情绪。运动会临近结束，安排的是最激动人心的接力赛，我原本打算是要换掉小星的，可她哭着闹着要上，只好让她上了，于是她故伎重演，让我丢足了面子。同事们都说我刚开校一个月就培养了一个“人才”，专门上演“帽子戏法”。我就很尴尬，找些别的话和他们打趣，但心里就对小星有了些看法。 　　陆续同学们就有了反映，说小星安排值日的时候，从来不安排自己；宿舍里休息的时候，别人说话她就耍班长的威风，可自己为所欲为；吃饭的时候从来不订饭，却混在大伙堆里舀饭吃；向同学借了好多钱，但没有还过一次，而且借钱的范围愈来愈大；背后经常说代课老师的坏话，而且以给老师取外号为乐……我想时机已经成熟，于是召开“民主化管理班会”，让同学们畅所欲言。现在的孩子民主意识在觉醒，包括这些农村的孩子，果然，很多同学都流露出对小星的不满，他们说小星滥用职权、营私舞弊、为所欲为、自我管理意识差……提出了很多的问题。有一位同学还要算旧帐，说小星在“十一”运动会上的失误，不是偶然的，而是有意。他举例说，小星从来就没有参加过什么运动会，可以由某某同学证明；小星之所以在运动会上屡屡跌跤，是她自己在骗大家——既不愿意在同学们面前显示她一无所长，又真正不能跑出好成绩，只好想出了最笨的办法——跌跤，借以掩饰自己。我有些吃惊，也不好褒贬。只好匆匆的更换了她的班长职务。 　　没有了班长头衔，小星很是沮丧了一阵子。课间活动的时候，其他同学都在玩耍，打篮球、踢毽子、跳跳绳……你追我赶，笑声震天，玩得很开心。但小星一个人远远地站在旁边，不言不语，一副似乎拒人千里的模样。看样子对我也很有了意见，我上课的时候不抬头，也不举手回答问题，作业也不上交了，而且对班级的事务也不再操心，不但不操心，还在其他同学面前说怪话，说积极了又能干啥，对其他同学进行打击和讽刺。我觉得这样子下去不行，于是秉承“动之以理，晓之以情”的原则，专门找她谈了一次话，我相信那是我班主任生涯中谈得最精彩的一次话，我旁征博引，滔滔不绝，足足花了一节课的时间，看她有所觉悟，才放她回去。办公室的同事们说我这次谈话不亚于中国加入WTO的谈判，我也很是得意。我相信，这一次谈话时很成功的。 　　但事实远非如此。在安稳几天后，小星又走上了老路。我又找她谈话。反复。再谈话。再反复。再谈话。如是再三。我很生气，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于是叫了小星，在办公室张牙舞爪的义正词严的恶狠狠的把她训斥了一顿，还意犹未尽，补充说，如果再出现类似的情况，就请家长。请家长是我的最后一招，一般情况下我是不用的，我想借以吓吓她，让她有有所收敛；再则，图穷而匕首现，我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呢？何况她是一个女孩子。 　　期中考试的时候她又捅了个篓子。期中考试事关班级的荣誉，更事关科任老师的荣誉——每次考试，学校将学生的考试成绩当作考核班级和老师的重要依据，要进行量化评比的——每个老师把这看得很重，我在考前动员会上讲了又讲，说了又说作弊的害处，可偏偏小星在考场上作弊被监考老师给逮着了，于是通报批评，让班主任去把肇事者给领回来，我很没面子的在校长主任们别样的目光中把小星领了回来，一句话也没又说——小星的该科成绩以零分计——这是一个很大的损失，班级受损失，尤其是科任老师受的损失就大了，整整比平行班的成绩低了3分，他黑着脸，更是一言不发。我决定请家长。也是这一次我才知道，小星是个弃儿，被现在的父母好心的收养了，十余年中，养父母倒是对她疼爱有加，但是，在大约四五年级的时候，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从此之后出现了叛逆行为……老师们都很同情，挖心掏肺的和小星的父亲交流，出了许多点子，希望和小星的父母一并帮助她。那位很纯朴的农民点头连连。 　　在很多教育经验类文章中，类似小星的这类孩子都被教育感化了，从此悬崖勒马，浪子回头金不换，但是，在小星身上效果远远没有出来，可能我们算是上个很称职的思想教育工作者。小星依然故我。于是老师们就放弃了。 　　…… 　　今年新学年开始的时候，我依然带这个班，原来的孩子们纷纷来报到，唯独不见了小星的身影。据说，她到新疆打工去了。 　　不知怎么回事，我有些茫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