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塔 里 叭
2021-12-23叙事散文茅舍
塔里叭□王庆云张溪河里的塔里叭,从我记事起就留下了很深的记忆。可是不久前我到张溪镇塔里冯村去采访,河流里已无塔里叭的踪影,进入村庄,仅在一些住户的门前,看到为数极少、被搁置在稻场上的破旧船只。那些破旧的船只,勾起了我一段久远的回忆。塔里叭,……
塔里叭
□王庆云 张溪河里的塔里叭,从我记事起就留下了很深的记忆。可是不久前我到张溪镇塔里冯村去采访,河流里已无塔里叭的踪影,进入村庄,仅在一些住户的门前,看到为数极少、被搁置在稻场上的破旧船只。那些破旧的船只,勾起了我一段久远的回忆。 塔里叭,是一种两头尖尖的小木船,形似江南水乡的乌蓬船,所不同的是船上没有帆蓬。据说这种船是塔里冯村人创制的,故名塔里叭。塔里叭是这一方百姓旧时运输和捕鱼的工具,那时候,长江口还未建黄湓闸,黄湓河水经升金湖流向长江,河湖中终年舟楫,往来穿梭,塔里叭就像无数落叶一样密布在黄湓河和升金湖的流水之上。 塔里冯村距张溪镇约5华里,是张溪镇辖下的一个村。烟雨的张溪、蒙蒙的,露出苍穹灰灰矮房的轮廓线条,那是古镇淡淡的、博大的历史文化底蕴所洇染而成的。张溪镇,又名张家滩,古时是晋阳县城,宋时建有驿站,明清时期有两条官道从张溪经过,横贯东西的张溪河(黄湓河的一段)就是水陆交通的交汇处,靠近河边设有码头。民国时期,镇上有江西、徽州会馆,山区的山货、皮花,下江的丝绸、水货都经此运往各地。这样,上游的竹筏和中下游的塔里叭就担负这一段水路的运输任务。塔里叭看上去不大,却能装载一至二吨货物,如果是皮花,那一条条塔里叭就是一座座小山头,在流水中漂浮着,河两岸柳青桑绿,柳絮纷飞如雪,油菜花一地金黄,艄公沐浴着河风,昂首站立在船头上,手握双浆,劈风斩浪,小船像箭一般前行,船头似犁尖破浪,水花和涟漪向船尾散去。船到码头,搬运工人穿梭般的奔上跑下,将货物卸下船后送到供销社和轧花厂。这种短途运输,一只船一天要跑十来趟。 塔里叭的另一个用途是捕鱼,那时候升金湖日产“升金”,成群的鱼虾随水逆流而上,张溪河水清鱼多,有金丝鲤、手板鲫、草鱼、黄板鱼等等,每年冬季,渔民们都要打“大网”,大网又叫龙网,有几十斤重,分散放在两条并排行驶的渔船上。一条船上坐三个人,分别担任 “头浆”、“放网”和“艄浆”的工作,渔民们身穿防水皮衣,足蹬带钉的牛皮网靴,站在各自的岗位上,划着小船在河湖中游弋,当发现深水鱼潭时,就开始撒网捕鱼。随着“艄浆”一声令下,伴着嘹亮的劳动号子声,“头浆”奋力划浆,“放网”有节奏的将龙网抛放河中,“艄浆”把好舵,渔网在水下形成一个包围圈,约20分钟后,开始收网,一声呐喊,两船的“头浆”、“放网”从两边同时拉紧上下网纲,渔人们协调一致,铆足了劲,有节奏地拼命往船上拉网。提网时,白光鳞鳞的鱼儿浮出水面,跃向天空,形成一条银色的孤线,尔后又沉甸甸地落进网里,不断地扑腾。一网收起,可捕几百到上千斤的鲜鱼,那打渔人古铜色的脸上,顿时泛起了开心满意的笑容。倘若天高气爽,明月当空,张溪河中渔火点点,那是打渔人驾着小船或划子在河中叉鱼,河中心停泊着一只塔里叭,四周一切都全活了起来,那简直就是一幅最有写意的水墨画。 船又像是一只巨大的鞋子,风的脚穿上它,在水面上健步如飞。塔里叭还担负着两岸渡船和农闲时经常载着村里人到远方去走亲戚或送小媳妇回娘家的差事。塔里冯村有不少田地都在河对岸,男女劳动力每天要扛锄驮犁牵牛渡船到对岸田地里劳作,夕阳西下时,又披着晚霞渡船归来。每年春节前后,走亲戚的人群络绎不绝。船在河湖中行驶,远远望去,船上坐着打油纸伞的小媳妇和她们穿戴整齐的郎君。塔里叭静静地停泊在月光下的桥洞里,就像童年的阿娇,摇着它一路穿过一座又一座外婆桥,前面等待他们的,肯定是一个最优美、最甜蜜的梦。旧时坐在塔里叭船上旅行,让人联想到的必定是女子青衣长长甩起来的水袖,白面书生单薄的对襟与青衫,男女同坐一船,演绎着一段段缠绵的柔情。倘若今日,我们能够坐上塔里叭,眼望波光潋滟的水波,心里也许想的是张溪古镇的青石板,古渡口……,飘忽的思绪里钻出来的一定是《高山流水》或《春江花月夜》。 塔里叭,船形独特,它是塔里冯村人智慧的结晶。这个神奇的村庄,历史久远,早年有句民谚云:“塔里一千烟,塔外海无边,鸟窝里还住几家人”,可见这个村庄之大。鼎盛时期,整个村庄有一、二千户人家,从村头到村尾被一条条小巷联结着,每条巷弄中间,有一条条青石铺就的路,其路面被农人和渔人的脚板打磨得光光滑滑。这些巷弄,就像北京城里数不清的旮里胡同,又似江南水乡委婉纤巧的小巷,走进去,几里拐弯,就像钻进了八卦阵。塔里冯村由于频临河湖,历来以耕种和打渔维生,千亩大畈是塔里冯村人祖祖辈辈种稻植棉,赖以生存的土地;奔腾不息的黄湓河和烟波浩渺的升金湖,是塔里冯村人常年打渔捞虾的地方。塔里冯村,过去几乎家家都有塔里叭,户户的男子汉都是“打渔佬”。这里的麦鱼、棉花、“戏班子”最出名。麦收时节,家家户户门前都晾晒着黄灿灿、金闪闪的干麦鱼,一进村就能嗅到扑鼻的麦鱼香。八、九月间忙收棉,家家户户门前都晾着纯白纯白的棉花,堆起来就像银山一样。农闲时,塔里冯村人还组班唱黄梅戏,端午节还热衷“划龙船”。四乡八里的乡民们齐聚塔里河边和河滩上,看塔里叭装扮的“龙舟”,在河中赛舟竞游,岸上岸下锣鼓齐天,呐喊阵阵,一片沸腾。塔里冯村的河堤也是一道风景,你若站在河堤上,目视乡野的满目翠绿和那些河滩草场啃草的牛群,耳听那些从徽派建筑的农舍里飘出来的黄梅丝竹声,就会使你神情气爽、心旷神怡。 船与水互相印证着彼此的活力,它们的步调曾经那么一致,共同书写着江南的梦幻篇章。而今,当塔里叭退出河流,当它作为一个修饰河流的形容词,被搁置在农家场院里时,它就成了一个标本,永远留在人们的记忆里。
□王庆云 张溪河里的塔里叭,从我记事起就留下了很深的记忆。可是不久前我到张溪镇塔里冯村去采访,河流里已无塔里叭的踪影,进入村庄,仅在一些住户的门前,看到为数极少、被搁置在稻场上的破旧船只。那些破旧的船只,勾起了我一段久远的回忆。 塔里叭,是一种两头尖尖的小木船,形似江南水乡的乌蓬船,所不同的是船上没有帆蓬。据说这种船是塔里冯村人创制的,故名塔里叭。塔里叭是这一方百姓旧时运输和捕鱼的工具,那时候,长江口还未建黄湓闸,黄湓河水经升金湖流向长江,河湖中终年舟楫,往来穿梭,塔里叭就像无数落叶一样密布在黄湓河和升金湖的流水之上。 塔里冯村距张溪镇约5华里,是张溪镇辖下的一个村。烟雨的张溪、蒙蒙的,露出苍穹灰灰矮房的轮廓线条,那是古镇淡淡的、博大的历史文化底蕴所洇染而成的。张溪镇,又名张家滩,古时是晋阳县城,宋时建有驿站,明清时期有两条官道从张溪经过,横贯东西的张溪河(黄湓河的一段)就是水陆交通的交汇处,靠近河边设有码头。民国时期,镇上有江西、徽州会馆,山区的山货、皮花,下江的丝绸、水货都经此运往各地。这样,上游的竹筏和中下游的塔里叭就担负这一段水路的运输任务。塔里叭看上去不大,却能装载一至二吨货物,如果是皮花,那一条条塔里叭就是一座座小山头,在流水中漂浮着,河两岸柳青桑绿,柳絮纷飞如雪,油菜花一地金黄,艄公沐浴着河风,昂首站立在船头上,手握双浆,劈风斩浪,小船像箭一般前行,船头似犁尖破浪,水花和涟漪向船尾散去。船到码头,搬运工人穿梭般的奔上跑下,将货物卸下船后送到供销社和轧花厂。这种短途运输,一只船一天要跑十来趟。 塔里叭的另一个用途是捕鱼,那时候升金湖日产“升金”,成群的鱼虾随水逆流而上,张溪河水清鱼多,有金丝鲤、手板鲫、草鱼、黄板鱼等等,每年冬季,渔民们都要打“大网”,大网又叫龙网,有几十斤重,分散放在两条并排行驶的渔船上。一条船上坐三个人,分别担任 “头浆”、“放网”和“艄浆”的工作,渔民们身穿防水皮衣,足蹬带钉的牛皮网靴,站在各自的岗位上,划着小船在河湖中游弋,当发现深水鱼潭时,就开始撒网捕鱼。随着“艄浆”一声令下,伴着嘹亮的劳动号子声,“头浆”奋力划浆,“放网”有节奏的将龙网抛放河中,“艄浆”把好舵,渔网在水下形成一个包围圈,约20分钟后,开始收网,一声呐喊,两船的“头浆”、“放网”从两边同时拉紧上下网纲,渔人们协调一致,铆足了劲,有节奏地拼命往船上拉网。提网时,白光鳞鳞的鱼儿浮出水面,跃向天空,形成一条银色的孤线,尔后又沉甸甸地落进网里,不断地扑腾。一网收起,可捕几百到上千斤的鲜鱼,那打渔人古铜色的脸上,顿时泛起了开心满意的笑容。倘若天高气爽,明月当空,张溪河中渔火点点,那是打渔人驾着小船或划子在河中叉鱼,河中心停泊着一只塔里叭,四周一切都全活了起来,那简直就是一幅最有写意的水墨画。 船又像是一只巨大的鞋子,风的脚穿上它,在水面上健步如飞。塔里叭还担负着两岸渡船和农闲时经常载着村里人到远方去走亲戚或送小媳妇回娘家的差事。塔里冯村有不少田地都在河对岸,男女劳动力每天要扛锄驮犁牵牛渡船到对岸田地里劳作,夕阳西下时,又披着晚霞渡船归来。每年春节前后,走亲戚的人群络绎不绝。船在河湖中行驶,远远望去,船上坐着打油纸伞的小媳妇和她们穿戴整齐的郎君。塔里叭静静地停泊在月光下的桥洞里,就像童年的阿娇,摇着它一路穿过一座又一座外婆桥,前面等待他们的,肯定是一个最优美、最甜蜜的梦。旧时坐在塔里叭船上旅行,让人联想到的必定是女子青衣长长甩起来的水袖,白面书生单薄的对襟与青衫,男女同坐一船,演绎着一段段缠绵的柔情。倘若今日,我们能够坐上塔里叭,眼望波光潋滟的水波,心里也许想的是张溪古镇的青石板,古渡口……,飘忽的思绪里钻出来的一定是《高山流水》或《春江花月夜》。 塔里叭,船形独特,它是塔里冯村人智慧的结晶。这个神奇的村庄,历史久远,早年有句民谚云:“塔里一千烟,塔外海无边,鸟窝里还住几家人”,可见这个村庄之大。鼎盛时期,整个村庄有一、二千户人家,从村头到村尾被一条条小巷联结着,每条巷弄中间,有一条条青石铺就的路,其路面被农人和渔人的脚板打磨得光光滑滑。这些巷弄,就像北京城里数不清的旮里胡同,又似江南水乡委婉纤巧的小巷,走进去,几里拐弯,就像钻进了八卦阵。塔里冯村由于频临河湖,历来以耕种和打渔维生,千亩大畈是塔里冯村人祖祖辈辈种稻植棉,赖以生存的土地;奔腾不息的黄湓河和烟波浩渺的升金湖,是塔里冯村人常年打渔捞虾的地方。塔里冯村,过去几乎家家都有塔里叭,户户的男子汉都是“打渔佬”。这里的麦鱼、棉花、“戏班子”最出名。麦收时节,家家户户门前都晾晒着黄灿灿、金闪闪的干麦鱼,一进村就能嗅到扑鼻的麦鱼香。八、九月间忙收棉,家家户户门前都晾着纯白纯白的棉花,堆起来就像银山一样。农闲时,塔里冯村人还组班唱黄梅戏,端午节还热衷“划龙船”。四乡八里的乡民们齐聚塔里河边和河滩上,看塔里叭装扮的“龙舟”,在河中赛舟竞游,岸上岸下锣鼓齐天,呐喊阵阵,一片沸腾。塔里冯村的河堤也是一道风景,你若站在河堤上,目视乡野的满目翠绿和那些河滩草场啃草的牛群,耳听那些从徽派建筑的农舍里飘出来的黄梅丝竹声,就会使你神情气爽、心旷神怡。 船与水互相印证着彼此的活力,它们的步调曾经那么一致,共同书写着江南的梦幻篇章。而今,当塔里叭退出河流,当它作为一个修饰河流的形容词,被搁置在农家场院里时,它就成了一个标本,永远留在人们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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