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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徘徊佛界尘世间

2021-12-23抒情散文张乃光
“退后一步想,能有几回来?”这是鸡足山祝圣寺广为人知的一副楹联,不仅含有人生苦短来日无多的意思,更有鸡足山旅途迢遥登之不易的感喟。不过,这毕竟已成过去,鸡足山现在通了公路,架了缆车,上山已没有往昔苦苦跋涉的感觉,“能有几回来的”的喟叹之感自……
  “退后一步想,能有几回来?”这是鸡足山祝圣寺广为人知的一副楹联,不仅含有人生苦短来日无多的意思,更有鸡足山旅途迢遥登之不易的感喟。   不过,这毕竟已成过去,鸡足山现在通了公路,架了缆车,上山已没有往昔苦苦跋涉的感觉,“能有几回来的”的喟叹之感自然而然便淡了许多。   然而,今年春节期间到祝圣寺,一进大门,看到大殿前方院墙两侧这副烂熟于心的对联,它所给我的心灵上的震撼却丝毫不亚于当初。祝圣寺曾遭大火又重新修复,我们所到的已不是原来的祝圣寺,这倒千真万确应了“能有几回来”的意思。   我卖力地向同行的泉、蕾、帆推荐这副楹联,本以为一定会唤起他们的注意或赞叹。但他们只是默默地瞥了一眼,便掉头他顾。   心下便有些怅然,心灵的感应确乎也是一生能有几回来的。   “今天能不能下山?”恍然若失间,又想起在山门买过门票,重新上车往祝圣寺进发时,帆就向坐在车老板旁边的老板娘问起的这个问题。老板娘是个打扮很风骚的女人,车子经过途中一个叫炼洞的村子时才上的车。一上车,她与老板说不上几句话,便开始絮絮叨叨骂车老板——车老板显然是他的老公,骂他误了她答应过的半路搭一位客人的事情。锋利的话像刀子割着我们的耳朵。直到听到帆的询问,她才歇下嘴,回答:“你们四点半下山,当然,晚一点也没关系,我在祝圣寺停车场等你们。“   说完,又补了一句:“一言为定呀!”    到鸡山而当天赶回,无异于是去趟商场、菜场、娱乐场的意识。心里便觉得老大别扭。过去上鸡山,起码要逗留两三天的呀!为了在山顶楞严塔下睹光台观看日出,必须在山道上苦苦跋涉一整天,还得在山顶楞严寺的篝火里守一晚。   顿然间便产生匪夷所思的惊诧。   按我的意愿,是想顺着幽微的山径走入寺院去吃上一顿斋饭的——心中一直忘不了当初进山时那种在袅绕的香烟中慢慢用餐的意境。可惜昔日的情景已不复存在,不要说能有几回来,连来一回的可能都没有了。进了祝圣寺,只有熙熙攘攘的游客,像机关值勤人员一样在打扫卫生和维持秩序的年轻僧人,却少了专供香客用餐粛穆而宏大的斋堂。大殿中,一位年轻的僧人在为香客祈祷。无意间看到他在香客向功德箱投递功德时投来的一瞥,鸡足山的飘渺空灵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走出大殿,又看到了一直跟在身后的那个中年农妇——我们在停车场一下车,她就如影随形地跟着我们。她重复着一见面时的老话:“到我们店子去吧,荤的素的都有!”说到这里,又加了句话:“而且你们一路上山,所到的庙子不是要捐功德吗?我能为你们兑换零钞。”   她的话终于打动了泉。但我知道真正打动她的还是最后一句话。   便跟着中年农妇来到祝圣寺外不远处的香会街,在一个类似于乡村小饭馆的地方吃了一餐午饭。餐桌上最爽口的是素炒冷菌,还有一道凉拌“青蛙皮”——一种寄生于栎树干的苔藓类的东西。吃饭的间隙,自然又想起几年前,在一座尼姑庵中曾以这两道菜招待过我们的一位年轻尼姑。我们夸奖她的生活像神仙,她回答:心能进入佛界的人不多,身羁留尘世的却不少!施主未必能体味佛门中的生活,唯一“空”字而已!后来,我曾再度去过那尼庵,唯剩“橐橐”木鱼声,只是少了那位僧尼,果然留下一个空门,一段空的记忆。   吃罢午饭,便去缆车站。走不多远,眼前出现一群毛色各异的马,一堆神色各异的马的主人。“骑马,骑马!”大大小小、男男女女的声音,争先恐后,扑面而来。刚刚唤起的有关佛山的记忆便被打搅得所剩无几。   我说我体重80多公斤,即使不悲悯金钱,也要悲悯生灵。泉、蕾、帆见我意志坚决,只好妥协,情绪却明显冷落。   一路行去,记忆时时复苏,又时时被颠覆,时时应证着“能有几回来”的禅机。记得最早一次上山,脚下的路羊肠般曲折幽回,时而入密林,时而下箐涧,时而过断桥,时而入破庙,时而枯藤倒挂,时而溪水拦路,把人引入幽邃神秘的境界。而眼下的山路,是近年新铺砌的石道,早已没了当年朝山时的氛围,从身边走过的游人,神情总有些浮,脚步总有些躁。时时感到像行走在一个公园景区。   突然便想起,当年在古、旧、残、破的山路上,曾经遇到一位僧人,背负行囊,不紧不慢在前面行走。当时一直想赶上他,与他作些交谈,但不管如何加快脚步,却始终可望而不可即。他给我留下的是一个寂寞而悠远的背影。   存在于俗世生活中的,不过是“可望可即”和“不可望不可即”两种状态。前者限制了希望,后者导致绝望。而如果希望和绝望均属虚妄的话(鲁迅语: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那么人在二者中,只能选择虚妄的希望了,这正是宗教的迷人之处吧?   路两边,只有成片的栎树林不变。与隔着洱海相望的点苍山相比,苍山多的是人工造的松林,而鸡足山却到处都是天然生长的栎树林。我对蕾说:“鸡足山的天然植被能够得以保存,也许得益于宗教!是佛教使贪婪的刀斧退避三舍。是唯心主义拯救了一座山林——‘心’的力量确实难以估量。可惜当今能用心地来体味这座佛山的人已寥寥无几。”   就这样一步一步,捱着走了约六七公里山路,终于来到缆车站。   直到乘上缆车,一路扶摇直上,脚下丛林间不时透出隐隐飞檐和漫漫钟声,才在飘飘然间找到了点佛山的感觉。下得缆车,石径两侧又传来阵阵钟罄经咒之声,昔日的感觉便重新回来,正遥想到得山顶的金顶寺,晚饭后可在烛光中听金顶寺的钟罄,香火间看佛堂里的菩萨,走在前面的帆突然停下来,说:“山顶就不须上去了吧,在这里照几张相就回去算了!”   心中一阵烦恼。顷刻间少了几分佛界的清静无为,多了几分尘世的利害算计:从大理乘车而来,姑且不算每人35元的车费,32元的门票,32元的缆车费,单凭公路上三个多钟头的颠箥和山道上两个钟头的行走,岂能在只差不几步就要到山顶却折身而返?   泉也出乎意外地反对:既然来到佛山,总应该去山顶的金顶寺烧柱香,许个愿,不然白来了!   帆终于屈服,蕾也不再出声。于是向上。我知道这“向上”其实大半为的是入世的愿望。在一片一片的云影中,在阵阵松涛中,走走复停停,终于看到高耸的楞严塔。白得耀眼的塔前,就是当年我们登山必去的睹光台。大家脸上表情却漠然——省略了苦苦跋涉的过程,便也省略了一路的风景和会当凌绝顶的惊喜。   睹光台挤满了人,有的在照相,有的在兜售法物。我忙着给蕾、帆照相,泉则忙着去买叩拜菩萨的高香。进金顶寺,先献上香烛,后跪下叩头。泉一脸虔诚,所的进香者都一脸虔诚——口中念念有词,祈求尘世的幸福。拜过弥勒拜观音,拜过观音拜释迦牟尼。从大雄宝殿折身回返,又在一幢金碧辉煌的宝殿前烧了高香。然后上了楞严塔。   直到登上楞严塔,在塔上看风吹云移,听钟鼓罄钹,刹那间才似乎又找回了佛山应有的一种感觉。   塔外观有十三级,内里则只有七层。沿着螺旋木梯一步一步盘旋而上,到第二层木梯已尽,只见铁焊简易爬梯直通塔顶。怯于脚力,更因缺了同道者,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走出塔心,在四围有防护栏的二层塔周走了一圈。远远近近的山匍匐在眼底,很轻的样子,一阵风吹过就会飘起来。山中层林,栎林深绿,松林翠绿,杜鹃林浅绿,层林中还有石质的山体,在夕旭中呈现红的黑的颜色。云影移过,人便飘飘欲飞,正暗自猜想“羽化登仙”的感觉,帆和蕾却在一迭连声地叫:“下了,下了!”   时时想出世,时时却在被人催促着入世。   下得塔来,阳光渐暗,又面临何去何从的问题。我主张趁天还没黑下来,可以从右侧的小道去看一看鸡足山有名的华首门。那是一道中间有一纵向裂缝的天然绝壁,酷似一道紧闭着的大门。传说释迦牟尼大弟子迦叶在此守衣入定,等候弥勒转世时将佛祖衣钵传授给他。鸡足山因此而在佛教界享有至高无上的地位。“看了华首门,沿着那边的山道一路慢慢走下山,沿途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寺庙和农人开设的食店。在星光下在山间随意行走,走到哪算哪,累了可以去寺院投宿,听僧尼诵经,看香烛袅袅,呼吸着清新的空气,领略一下迥异于尘世的佛门世界……”   我的话还未说完,便遭到了蕾和帆空前一致的反对:“我们要赶上最后一趟缆车下山。不能留在山上。”   望泉,泉默不作声。我知道她也是倾向于蕾和帆的。   我只能以尘世的利害作最后的劝说了:即使下了山,班车已停开,不可能回到家去的。与其在县城鸡毛小店住一夜,不如在山中古寺中呆一晚。明天一早直接从山上乘班车返回大理,花同等的时间和金钱,却有不同的效果。   但佛界和尘界,在夕光中,泾渭分明。帆、蕾,和泉几乎是异口同声:“正是春节期间,县城肯定县城有夜班车的,没有夜班车,我们就打的回去。”   寡不敌众,我只好落荒而逃了,不是逃向佛界,而是逃向尘世。紧跟在泉、蕾和帆的后面,一路小跑,终于赶上最后一趟缆车。   缆车 “吱吱嘎嘎”地响。当我看见迦叶殿的飞檐和朱红的院墙在夕光中从右侧慢慢移向身后,遗憾和失落便从心底升起。那年上山,我曾在那里吃过斋饭,听过经,还在迦叶守衣入定的盘陀石上小坐——传说迦叶尊者曾在这可容数十人趺坐的盘石上入定(打坐)五百年。记得在迦叶殿的大殿旁,一个年轻的僧人,在铺展开来的阳光中晒了一地寂静的经书。经书是寂静的,他脸上的表情也寂静。离开后,一直留念那种情景。   而如今,却要在一瞬间和它失之交臂了。   紧走慢赶到祝圣寺,一片朦胧的灯火。说好“一言为定”的客车早已不见了踪影,遵循着尘世间的定律。帆和蕾又很快地去找到了一辆驶往县城的中巴车。到了县城,果然不幸如我所言,班车早已停开,更看不到一辆的士的影子。   今晚是决计赶不回大理了。只好在路边一家小店停了下来。在这个烦嚣的小县城,蕾、帆和泉的脸上都露出惭愧的颜色。   这天晚上,我烦躁不已,一直在生气。我想起了“快餐”这个词(它使得一切“精神之旅”、“文化之旅”变得索然无味,这未始不是现代人的一种悲哀)。整个夜里,我一直在做梦,梦见在鸡足山的密林小道间行走,月色溶溶,虫声唧唧,耳边阵阵钟罄和木鱼声。还看到一个背负行囊的小和尚,在一座断桥边以水濯足,笑嘻嘻地说:你来呀!   可惜的是,心虽在佛界,身却早已回到尘间!猛然间醒来,冒出我心头的竟是那副联语:退后一步想,能有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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