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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我的母亲

2021-12-23抒情散文潘竞贤

我的母亲这一天我读到吾同树写的一首小诗,诗的题目叫《我的第一笔稿费》:那是1995年,稻谷初黄的秋天虽然只有八块钱但让我和母亲高兴了好久她说,可以割上一斤半猪肉了如果割肥一点的五花肉那就可以割两斤她说,没想到你写几个字就能抵上我帮别人挑沙……
我的母亲   这一天我读到吾同树写的一首小诗,诗的题目叫《我的第一笔稿费》:   那是1995年,稻谷初黄的秋天
  虽然只有八块钱
  但让我和母亲高兴了好久
 
  她说,可以割上一斤半猪肉了
  如果割肥一点的五花肉
  那就可以割两斤   她说,没想到你写几个字
  就能抵上我帮别人挑沙子
  一天的工钱   那时,父亲死去不久
  微笑第一次爬上母亲的黄脸
  她在田野里,重新给生活算上了帐   这让我一下子想到自己的母亲。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很伤心。都说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什么呢?做父母的难道就不能幸福一生吗?   母亲为家,为我操劳大半生,我希望她能够慢慢闲下来,享一些清福;希望她有健康的身体,看到儿子过得平安而富足。我能够做到吗?   我长到五六岁的样子,开始记事。那时候家境贫寒,生活水平相当低。住的是三间土屋,中间是堂屋,两头一间是厨房,一间是卧室。有一年我的一个表妹生了病,要找我们村上的赤脚医生看病,就住在了我家。父亲用蓖麻的秸杆扎出一道墙来,将堂屋一分为二,里面就是表妹的房间。后来表妹医好了病,我和弟弟就住了进去。再后来父亲去外地打工,我和弟弟又和母亲同一张床睡,那间房就用来储存柴火了。   父亲和母亲刚结婚的时候条件更差,只从家里分到两间土屋和一脸盆米、半缸稻子。土屋的屋顶也是草盖的,漏得非常厉害。父亲靠打零工挣了一点钱,将土屋换成了瓦顶,又新盖了一间房,就是后来我们住的卧室,所以从外面看上去,卧室的墙面要比其它两间新很多、光滑很多。老墙的土经受了长年了风吹日晒,松动了,很多飞虫在里面打洞筑窝,飞进飞出的,很是热闹。   就是这样三间土屋,因为有母亲在,竟成了我记忆里的天堂。我的童年的温馨记忆,有很大一部分都储存在这里面。   自我记事起,父亲就很少在家待,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讨生活”,只有在过大年的时候,一家人才得以欢聚一堂。这是难得的幸福,母亲格外珍惜。年关在望的日子里,母亲坐在堂屋纳鞋底,常常是纳着纳着,母亲就抬起头来对我说:“你爸过几天就回来了。”我翘首往门外看去,门外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阳光明晃晃地照在门槛上,温暖极了。这大概是母亲一年中最幸福的时光。农活忙完了,母亲清闲下来,急急地,然而又是满怀着幸福地数落着日子,等待父亲回来。每年的除夕夜,我们一家四口吃过年夜饭,那时候还没有电视看,也没有烟花爆竹可放,我们就上床焐在被子里,当然不能睡觉,因为要“守岁”。父亲和母亲就说打牌,但是我和弟弟不会打,于是父亲和母亲只能两个人来打了,我和弟弟在一旁观战,也不是纯粹的观战,而是各有自己的支持方。我支持父亲,弟弟支持母亲。我为父亲加油,弟弟为母亲鼓劲。屋子里有笑有闹。玩了一会儿,母亲直起身来,倚在床头,往被窝里缩了缩,笑着说:“真有劲。”“有劲”是家乡方言,是有趣、好玩的意思。母亲一定觉得很幸福,因为她流下了眼泪,可是因为怕不吉利,她慌忙用手去擦。   等我稍微长大了一点,常常要辞别父母去外地读书,尝到了一点人世的辛酸和冷清,才慢慢知道了母亲的不易。她这一生要经受多少离别的酸楚啊?   父亲不在的时候,母亲一个人既要操持家务,又要做农活,辛劳自然是不用说了。但是母亲从无怨言,相反,却是笑容常驻,极少有唉声叹气的时候。每天早上天不亮母亲就起床打扫卫生,喂猪喂鸡,洗衣做饭,做好这些之后,母亲才喊我起床。母亲喊我起床的方式有点特别,不是搁着房门大声地喊:“起床了”,而是弯腰站在床头,用手挠我的脖子,等我睁开眼睛,她才悄悄说:“起来吃早饭了,太阳都照到屁股了。”我察觉到母亲脸上的羞怯之态,好像是她搅碎了我的梦,她觉得很不好意思。   我小时候懂事早,能体谅母亲。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利利落落地穿好衣服,从不赖床。农事忙的时候,母亲早上腾不出空来做家务,我就顶替母亲,而且做得不出差错。我小时候学习认真,成绩也好,每学期都能拿奖状,母亲很为我骄傲。她有时候听到别的母亲抱怨自己孩子懒、没出息,她总笑着说:“再管管,会好的。”我知道,母亲说这话时是有底气的。   现在回想起来,小时候最让我受益的,除了父亲的严厉管教,就是勤劳、善良的母亲的榜样作用。榜样施于人的力量是无穷的,无声无息,耳濡目染,植进人的骨头里。我想为母亲争光,这是我那个时候唯一能做的让母亲开心的事。   时间走到了94年,父亲开始创业,需要用钱。那时候乡下人没有多少经济来源,只能靠省吃俭用一点一点地攒钱。鸡蛋是舍不得吃的,因为可以用来卖钱。肉呢,我们是从不指望的,因为觉得吃上一顿肉是一件离我们非常遥远的事件。我们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一个月能吃上一次豆腐。后来这每月一次的奢侈也取消了。我们平日里吃的都是自家菜地上的蔬菜,有青菜、黄瓜、丝瓜、冬瓜、茼蒿、毛豆、缸豆等。粗蔬淡饭,自有真味。我自小吃惯了蔬菜,荤腥反而不合味口,对所谓的山珍海味实在不感兴趣。每到冬天,大雪降临,一层又一层的雪被将土地盖得严严实实,母亲说,雪打的青菜格外好吃。“打”也是我们那的方言,有一句熟语叫“霜打的柿子格外红”。我找不出贴切的词语来解释“打”的意思,只能请读者诸君自己体会了。我们那儿的青菜也不是菜市上常见的小青菜,而是叶大茎肥,捧在手上,沉甸甸的;两棵青菜就能够摆满一个篮子。母亲扒开雪被,露出一棵肥嘟嘟的大青菜,茎白叶绿,都有几分动人了。洗净切碎,在小煤油炉上用开水煮沸,下几许粉丝,佐以油盐、红椒,热气升腾,其中的滋味,怕是再难尝到了。   为了能多攒一点钱,母亲成为了我们那个小村上第一个出门做生意的人。她做的是水果生意。半夜起床,到镇上批两箩筐水果,多是苹果、香蕉、梨、红枣之类,然后挑着担子挨村叫卖。逢年过节的时候母亲就将担子挑到集市上。那时候乡下人的生活都不富裕,很少有人舍得花钱买水果吃,母亲的生意之难做也就可想而知。逢上连续的阴雨天,母亲不得出门,水果面临烂掉的危险,母亲就低价卖给乡邻,即使是低价,也少有人来买,最后大多送给孩子们了,我和弟弟也因此有口福能够毫无顾忌到吃好几顿水果餐,但我们吃的得并不开心,因为母亲折本了。当然,还是盈利的时候居多。两箩筐的水果卖上两三天,卖完了,母亲早早收工回来,有时候还会在村口的小店买两个芝麻饼带给我们。看得出来,母亲的心情格外明朗,她凝神算起帐来。她说:“今天赚的钱足够买下一只猪耳朵了。”母亲把帐算得很具体。   但是,为了这微薄的收获,母亲付出了艰辛的劳动。她起早贪黑,经风沐雨,忍受酷热和严寒。有一次我随班级去镇上的卫生所体检。我站在一扇窗前排队,无意中往窗外看了一眼,竟发现母亲摆着担子站在卫生所门口。她双手拢在袖子里,背风站着。因为寒冷,她不停地跺着脚取暖。苍茫的天幕压下来,她好像系在绳头的一块布,在寒风中飘摇。我的眼泪淌了下来。   我在自己的习作本里翻到一首诗,写的就是母亲:   为了多卖一斤梨
  她在暮色里
  站了好几个钟头
  呼啸而过的风
  把她沙哑的吆喝声
  撕成一缕缕的寂静
  在黯淡的时光里衰败   母亲后来随父亲外出。我和弟弟寄居在亲戚家,过得并不开心。亲戚有自己的儿女和苦恼,不可能像母亲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们。我有了自己的心事,但是不能跟人讲。谁会有耐心去关注一个孩子的内心世界呢?我常常一个人爬到山顶,仰面躺着,听风吹过时草木发出的“沙沙”声响。或者临风而立,顺着天空往下看我的村庄,那是一片弹丸之地,小到虚空,却有一茬又一茬的人要在那里困顿一生。我的心里盛满了忧伤。   我有一个很要好的同学,他的母亲在他出生那年去世了。每逢清明,他都要买些纸钱烧给自己母亲。我和他好得形影不离,他去坟前祭祀的时候,我也跟在他身后,看他跪在坟前,认真地铺上稻草,燃着了纸钱,嘴里轻声念叨着:“妈,妈,妈……”这是我听到的最令人心碎的喊声。我不能自持,又淌下了眼泪。我想到母亲平安地活在人世,感到莫大的幸福。   我渐渐地大了,有自己的独立世界,许多事情不再愿意和母亲说了。母亲问起来,我也言之甚少,有时候竟显出不耐烦来。母亲欲言又止,但她又实在太关心自己的儿子,于是她只能小心翼翼地问。有好几次,母亲听完我的话之后,点点头,“哦”了一声,然后垂下眼睑沉默不语,好像陷入了沉思。有一天我突然醒悟过来,其实母亲并没有听明白我的话,但是她怕我不耐烦,就没再追问下去,只自己艰难地咀嚼着我那几句吝啬的话,揣摩我的意思。我竟是这样的不孝!   我渐渐地大了,心不再纯良,为利欲所熏,企望着过锦衣玉食的生活。有时候为了稿酬,竟写些华而不实的文章。我长年在外读书,与父母相聚的时日甚少。母亲觉得她与我的“新”生活有着隔阂,不便过问,所以她只在电话里说:“你长大了,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凭自己的良心。”我握着话筒点点头,母亲好像看得见我的举动似的,呵呵地笑了。而我却轻易忘了母亲的告诫,我辜负了她。   母亲头上出现了白发,父亲有时候打趣她说:“身未老,鬓先斑。”母亲反驳说:“头发白怎么了,儿子都这么大了,应当服老。”母亲说得时候就看向我,看着看着就笑开了。其实母亲还是在意的,她私下里问我:“要不要染个发。”我说:“染头发对身体不好。”母亲就说:“那你帮我瞅瞅哪种洗发水能让头发黑起来。”我说:“好的,如果哪一天真出来那样的洗发水,价钱再贵我也要给你买回来。”母亲笑了,眼角的鱼尾纹微微皱起,斑白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熠熠的光。母亲看上去动人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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