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山野碎笔

【蓝胡麻】

　　蓝胡麻是秋天浪漫的主调。 　　它们密密麻麻地将自己披挂在山坡上。风过后，蓝蓝的，象是一面大旗，湮没了四野。 　　“什么子开花什么花儿接，什么子开花口噙一点蓝？” 　　“大麦子开花小麦子接，胡麻开花口噙一点蓝。” 　　一唱一和的男女扇着草帽，隔着山，一高一低在慢花儿。 　　麦子已经上场了。他们的汗水和尘土扬起的苦味，正在闹哄哄远去。只有胡麻，蓝胡麻。张扬着，或絮絮低语。那是一团团蓝蓝的暗火，就像田鼠拱起的土堆，在喧嚣与沉默中，铺开，或重又隐去。枝干扶疏之间，也有某种东西在显露出或深或浅的蓝色。天空，蝴蝶。 　　那是一片可以走到尽头的蓝色，一片触摸不到的诱惑。天边一样广阔。
【麻钱儿】 　　麻钱儿，就是铜钱。在秦安方言中，能带“儿”的，一般都是些微若尘埃的东西。比如盘子，碟子等小样，会被叫做盘儿，碟儿。 　　父亲的麻钱儿是从南院的土崖里挖出来的。 　　铲土。泼水。打土坯子。盘炕。这是秋天农家必做的功课，作业，叫积公肥，每家都有任务的。其实，一镢头下去后，就连父亲也没想到会有麻钱现出来。那确是我们所不熟悉的一种东西。物质。 　　依偎在土里的麻钱儿，就像正在暖热炕的孩子，东一个，西一个，横一个，竖一个，湿漉漉的脸上，刹那间呈现出少有的生动，和对眼前这个世界的惊诧。 　　它们是那么稚嫩，甚至是奇妙，仿佛一粒随意落在土里的种子，经过春夏，变成了沉甸甸的收成。 　　我始终认为，这些梦魇般消逝的东西，远比复活，或残存的东西更加深邃。串成串的麻钱儿悬挂在上房门口，连同粗壮的麻绳，弯弯绕绕的纹线、字样，被晾干，阴干。它们是一些零碎的说辞，遗忘在无足轻重的尘土中。就像某些忧伤，记忆，最终烟一样萦绕，飘去，只留下陈词，滥调。 　　康乾盛世的天空一定是异常明亮的。要不然，这些厚重的铜钱咋会叫做麻钱儿呢？
【一些村庄】 　　一道道苦水，满含硝碱朝低处涌流。向西，或向东，切割着。无论地势，还是禀性，都不一样了。夹在一山一山中间的往往就成了野岭荒原。平整，或者坦露成途的地方，被叫做塬。而经深沟切削的，又被叫做崖，叫做湾，叫做坡，立在风口的叫做岘，叫做豁。比如李家湾，阳坡，付家寨，槐树梁，康家坡等。这都是一些散落在河流周遭的村庄。它们隐忍、惯常的显露，就像荒原哈出来的一股股气岚。 　　我时常想象着在风中经过这些村子的每一座瓦屋，看那些由软变硬的自然之物。如一棵古树，一盈泉水，一块巨石，一把陶土，特别具有生命历程的启迪意义。这，甚至让人有一种古朴的快意。 　　康家坡的瓦盆瓦罐，槐树梁的熟面散饭。这些沉淀下来的东西，只有在土里，才会散发出迷人的暗光。更多的时候，它们是沉睡的。就像那些名字，枯叶一般随水流到了很远的地方。对于老人来说，他们一直在蒙受着陌生者的命运。这是一种恐怖，痛苦。“一片朦胧的月色，隐秘而宁静，像生活一样空空荡荡。”佩索阿。 　　我知道，只有那些硬硬的风，还会记着这些村庄，贫苦的村庄。那里有我们正在失去的东西，也有我们应该热爱的东西。
【野蒿】
　
　　“东门之池，可以沤麻。彼美淑姬，可与晤歌。” 　　“东门之池，可以沤菅。彼美淑姬，可与晤言。” 　　《诗经》里的东门之池，早已被城墙所填埋。唯一可见的，就是那一簇簇东倒西歪的野蒿草。和那些虬乱苍劲的苜蓿根一样，风中的野蒿也会喋喋不休地抱怨，但依然摆脱不了火烧、火燎的命运。一如它们虔诚的悲戚，和伤感。 　　卑微的蒿草散落在田埂地边。每年秋冬，我和她都会相遇。曾经的青绿已经发灰变黑，只有杆子冷冷的，粗壮不平。还有清新的气息在纠结着，附集着。这让我深深相信，季节是现实的，没有虚幻。就像光亮的原野，存在着，一直存在着——《秦风》一样，最完美的存在，土，太阳，草，雨水，蚂蚁活跃其间。
【浪世事】 　　世事很大，也很小。秦安人用两只脚，一副货郎担，走遍天下，留下了燕青一样的美名。等浪不动的时候，他们就回到家乡，成天捋着一把白胡子，在大树下面谝干传。 　　看着活蹦乱跳的后生，世事在他们的眼里就越来越小了。最后，只剩下一碗酸辣肚丝汤，几颗香喷喷的桃子，用来打发闲余的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