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蜂鼓及其舞蹈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6:20 编辑 <br /><br /> 黄蜂鼓及其舞蹈
　　李有旺/文
　　在祖国滇西南边陲的永德县境内，二十一个少数民族和汉族和谐共处、共生共荣。人口仅次于彝、佤两族的布朗族，是一个聪慧灵巧、能歌善舞的民族。就连布朗族向外介绍本民族时，都会说他们“生下来就会唱歌、能走路就会跳舞”。
　　撇开永德布朗人的民歌不说，在永德布朗人的众多舞蹈中，黄蜂鼓舞是最为普遍最为常见也最具典型的一个舞蹈。永德布朗人史籍称“濮人”、“濮蛮”等，自称“乌”或“阿乌”。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4月版《永德县志》介绍布朗族有这样的话：“传统文化保留相对完整，是县内最古老的世居民族。”而永德布朗人的黄蜂鼓舞，可视为该民族“传统文化保留相对完整”的一个缩影。
　　经采访永德布朗人黄蜂鼓制作者得知，黄蜂鼓忌讳以不能结果（籽）的树木作为树材，其用料本身讲究的是要能结果（籽），据说是有子孙后代兴旺发达的寓意。通常情况下，多以地方盛长的紫椿、铁应蒿、鼻涕果木、芒果等大树作为黄蜂鼓的树材。这些树材质坚硬，结构严密，都是结果（籽）的树木，具备制作黄蜂鼓的树材要求。
　　送归村是永德县纯布朗族村。其下辖的南木丘村民小组的蒋正发，就是如今永德布朗族中为数不多的黄蜂鼓制作人之一。蒋正发已经年近古稀了，据说已经制作了不下十个黄蜂鼓。如今，送归村各个村民小组中所保留的黄蜂鼓，大多都出自他的手。据蒋正发介绍，目前整个送归村会制作黄蜂鼓的人不超过十人，而且都是花甲以上的老人；在凤毛麟角的会制作黄蜂鼓的人中，很多由于年事老高和身体原因，已经退出了制作黄蜂鼓的江湖。尚在坚守者，也是基于民族习惯和民族文化，迫不得已而为之。谈到黄蜂鼓的制作后继乏人的问题，蒋正发显得无可奈何，不住地摇头兴叹。末了，对笔者说：“现在的年轻人，对于跳黄蜂鼓舞还很热心，对于制作黄蜂鼓就不闻不问了。”
　　蒋正发对黄蜂鼓及其舞蹈都很喜爱，从而立之年跟随黄蜂鼓的制作者开始学做黄蜂鼓，直至后来独立制作黄蜂鼓，至今仍兴致不减。家人为他的身体着想，都劝过他放弃，但蒋正发还在坚持走着黄蜂鼓制作的道路。到山上放牧、打柴、串山、劳作的过程中，或闲时专程到山林里，蒋正发都会特意置备好所需树木，充分利用劳作之余的时光，凭借一双灵巧的大手，发挥砍、削、劈、凿、刮、磨等手工技艺，用自己的耐心和毅力，最终交付出精心雕琢的黄蜂鼓这一艺术作品。
　　黄蜂鼓的制作需要耐心和细心，也需要毅力和苦力。把足可合抱的实木砍削到有水桶粗细，又要按照一定比例制成鼓头、鼓身、鼓腰、鼓尾，还要把树芯掏空，即耗时费力，又考验意志。难怪蒋正发一谈到黄蜂鼓的制作，就说这是“磨性子的活”，是“慢工出细活”，是“不划算的苦力”。作为农村人，大部分时间都要花在忙不完的农活上。制作黄蜂鼓，只能是利用早晚的时间闲敲碎打。其需要的制作工具就有刨子、凿子、斧头、砍刀、尖刀、橛子、矬子等近十种。尤其是掏空树芯的活计，最折腾人，几天时间下来，就像蚂蚁搬家一般，没有太明显的进度。尤其是鼓头和鼓尾，边缘只能留有三厘米左右的厚度。腰的内空大小还得适中，内、外壁还要打磨滑溜。制作黄蜂鼓，从材料的准备，到开工制作，直到最终制作而成，最少也得一年半载的时间。难怪很多年轻人都不愿涉足和实践，在年轻人看来，制作黄蜂鼓，也只能是老年人的活路。
　　制成的黄蜂鼓，价格基本在三千左右。由于大多数布朗族村民小组，历史上都有传留下来的黄蜂鼓，所以黄蜂鼓的销量不大，往往处于有价无市的状况。私人一般不会购买黄蜂鼓，偶尔需要购买，多是村民小组组织和发动村民自愿捐款或户均平摊购买。加之制作黄蜂鼓的材料坚实，只要注意保护，一个黄蜂鼓一般可供两三代人使用。
　　永德布朗人的黄蜂鼓全长一至一点三米，上下粗圆，中间细小，上部比例约占全长的三分之一，中、下部约占全长的三分之二，中间部分长约十厘米，乍眼看形如地方偶见的细黄蜂，故有黄蜂鼓之称。黄蜂鼓中空，稍短的上部蒙以麂子或黄牛皮，下部口开如喇叭，鼓身以黄牛皮或布绳作带，以便斜挎肩上。作为永德布朗人的打击乐器，擂黄蜂鼓时要以白布或毛巾缠手，击打蒙皮鼓面，其发声空旷、悠扬、震撼。
　　永德布朗人在永德大地上最先安家落户的时间，《华阳国志》卷四?南中志载：“祥子元康末为永昌太守。值南夷作乱，闽濮反，乃南移永寿，去故郡千里，遂与州隔绝。”从中可见，元康末年（291——299），今永德布朗族的先祖“闽濮”，因战乱南移至括今天永德辖境在内的“永寿”。照此推算下来，其南移定居至今也有1700多年的历史了。而对于黄蜂鼓及其舞蹈最先出现的年代，几乎所有了解和研究永德布朗人的文化学者，都持相同的观点：作为永德县境最古老的世居民族，黄蜂鼓及其舞蹈从远古至今，始终与永德布朗人相伴相随。
　　作为本民族的传统文化的见证，黄蜂鼓及其舞蹈充满布朗民族的文化内涵。与黄蜂鼓及其舞蹈有关的传说故事，在永德布朗族中广为流传。仅其起源的传说，就一分为二。
　　其一讲的是：远古时候，布朗头人的爱妻病逝，扔下了丈夫和六岁的孩子。很长一段时间里，布朗头人走不出丧妻之痛，不仅拒绝了很多美女对他的表白，心里也从未产生过续弦之意。布朗头人的妻子在世时，喜欢抱着孩子或拉着孩子的小手，在墙根角下烤太阳。布朗头人想念爱妻的时候，总会在妻子曾经烤太阳的墙根下徘徊。有一天，布朗头人靠墙黯然神伤的时候，看到了一个食指大的墙洞里忽然钻出来一只细黄腰蜂。细黄腰蜂钻出洞来，不急于飞走，在洞口边一动不动地享受阳光的抚摩。看得出来，细黄腰蜂也很喜欢烤太阳。布朗头人觉得很奇怪，爱妻喜欢烤太阳，在爱妻常常烤太阳的地方，竟然会生活着一只同样喜欢烤太阳的细黄腰蜂。布朗头人思来想去，就认定细黄腰蜂是爱妻的化身；爱妻在天有灵，知道丈夫思念她，就幻化成一只细黄腰蜂，在她曾经喜欢烤太阳的地方显灵，特意让丈夫看到，以让丈夫减少思念和悲伤。布朗头人呆呆地盯着细黄腰蜂看，细黄腰蜂好象也知道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它，为了满足这一双眼睛的视觉需要，它竟然停留在洞边，并且让人感觉很是舒心地时而抬起左脚、时而抬起右脚地烤了近半个小时的太阳后，才倏然起飞。布朗头人看到细黄腰蜂起飞后，心里顿时有一种空落感。但想到细黄腰蜂居住在墙洞，肯定还会飞回来，就才放下了心。此后，布朗头人每天会数次到细黄腰蜂居住的墙洞边，在心里与细黄腰蜂默默对话，用眼神与细黄腰蜂静静交流。布朗头人发现，细黄腰蜂好象很了解他的用意，当布朗头人每到墙边，细黄腰蜂就会从墙洞里如约地爬出来，遇到天气晴好的时候，还会在阳光下不时地手舞足蹈。从见到细黄腰蜂那天开始，布朗头人感觉心里充实了很多，悲伤和思念之情有所减少，心态也变得积极起来了。不巧的是，一个多月后的一天，细黄腰蜂飞出墙洞之后，就没有再飞回来了。布朗头人等啊盼啊，细黄腰蜂却一去不复返。布朗头人有些失望，却没有消沉，他觉得自己应该像爱妻和细黄腰蜂一样，喜欢上有阳光的日子，让心情阳光灿烂起来。布朗头人认为，细黄腰蜂的出现，让他思考了很多问题，明白了很多道理，让他走出了低谷，勇敢和坚定地面对现实和未来。布朗头人决定，要用木头制成细黄腰蜂的模样，以示对与细黄腰蜂这一段情缘的纪念。布朗头人的家里正好有一段一米多长的铁应蒿树，他用砍刀把树身劈成了中间细、两头粗的类似细黄腰蜂的模样，掂量之后，感觉笨重，在异想天开中，他作出将树芯掏空减轻重量的决定。最终，他按照自己的想法，花去了很多时间和精力，除去了树芯。他用抱和扛的姿势，摆弄着自己的作品，但总觉得有些不尽如己意。后来，他产生了这样一个想法：如果让自己的作品发出声响，作品不就上升到了生命的高度？从这样的想法出发，布朗头人用村民送给他的麂子皮蒙盖上下的口面，用手一擂，还真是有了声响，只是这声响有些沉闷和压抑。后来，他尝试只蒙盖一面树口，用手一擂，声音就不同凡响了：空阔、雄浑、辽远、悠扬。布朗头人喜出望外，将自己的作品命名“黄蜂鼓”，以示对细黄腰蜂永志不忘。布朗头人用绳索栓牢黄蜂鼓，激动地在场院不停地擂起来，边擂边想到细黄腰蜂在烤太阳的时候，时而抬左脚时而抬右脚的开心样子，就在场院边擂黄蜂鼓边跳起舞来。村民们听到布朗头人的家中传来异样的响声，都聚集到布朗头人的家里，见到布朗头人正擂得欢跳得欢，就跟随着布朗头人一起跳了起来。大家觉得心情愉快，甚至精神焕发，以致后来，每听到布朗头人擂鼓声响，大家就齐聚布朗头人家，手舞足蹈地抒发心情。布朗头人是一个有心人，发明了黄蜂鼓，为了规范大家的动作，也创造出了黄蜂鼓舞。此后，黄蜂鼓及其舞蹈就成为了布朗人重大节庆不可或缺的乐器和舞蹈沿袭至今……
　　透过该黄蜂鼓及其舞蹈起源的传说，可以让人窥知：擂响黄蜂鼓，跳起黄蜂鼓舞，心中阴霾即可一扫而空。跟随着鼓点，舞者放松心情，并全神贯注地手舞之、足蹈之。多次观看布朗族跳黄蜂鼓舞，我发现器乐手精神抖擞，尾随的舞者面带笑容。看得出他们很享受于黄蜂鼓等器乐声，很享受于黄蜂鼓之舞。黄蜂鼓等器乐一响，男的参与跳，女的也参与跳，老的参与跳，少得也参与跳，呈现出一个器乐的海洋，一个舞蹈的世界。布朗族群众对黄蜂鼓舞的喜爱，正如黄蜂鼓舞的主要领舞蒋金贵所说：“黄蜂鼓一响，脚底板就痒。”沉浸在黄蜂鼓舞中，忘却烦恼，忘却忧伤，忘却所有的不快和不如意，黄蜂鼓舞是快乐之舞。蒋金贵说，喜欢跳黄蜂鼓舞的人，与抑郁症无缘，黄蜂鼓舞能治疗抑郁症。跳黄蜂鼓舞的时候，所有舞者，没有隔阂，没有歧视，男女老少，孤寡残弱，相识的，不相识的，前后紧随，舞成一条长龙，舞成一个同心圆。也有人说，黄蜂鼓舞是和谐之舞，更是团结之舞。
　　另一个黄蜂鼓及其舞蹈起源的传说，讲的是：很久以前，毫无准备的布朗族山寨受到外来民族武装的突然侵犯。头人把老人、妇女和孩子转移到安全之处后，带领着布朗青、壮年男丁，与来犯之敌展开了殊死搏斗。最终，由于仓促上阵，加之寡不敌众，布朗头人带着所剩无几的青、壮年男丁跑进了一片深林里。敌人穷追不舍，包围并把住了整个深林的各个出口，布朗头人和青、壮年男丁们处于危急关头。形势虽然急迫，但大家都临危不惧，紧紧围绕在头人身边，服从头人的领导和安排。头人虽然表面镇定，嘱咐大家不要惊慌，但内心里早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好在天已黑了，敌人也不敢闯进深林。头人让大家休息，自己也靠在一棵树杆上思考对策。硬闯不是办法，不闯又没有更好的主意，头人无计可施，直到后半夜才合眼休息。睡梦中，头人见到了须发皆白的山神。山神对头人说，用头人作枕头的树干制作一个形似细黄腰蜂的鼓，用树梢挂着的麂子皮作鼓面，“黄蜂鼓”一响，一鼓作气，定有神助，危境可除。等山神授完如何制作黄蜂鼓的技艺后，头人即刻从梦中醒了过来。借着月光，头人看到了枕着的树干已倒地多年，树梢还挂着一张麂子皮。头人马上叫拢青、壮年男丁们，如法炮制，天将晓未晓的时候，制成了“黄蜂鼓”。头人用剩余的麂子皮栓住“黄蜂鼓”，挎在肩上，带领青、壮年男丁们，连喊了三遍：山神保佑，阿乌（布朗人）不绝，鼓声响起，冲出深林，杀向敌人，回归家园！喊声气贯长虹，冲破深林，大家顿时感觉浑身充满无穷的力量。头人用手重重的擂响了鼓，大家尾随着头人，往外而冲。深林中的麂子、黄牛听到鼓声，着疯一样窜出深林，敌人听到异响，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蹿出来的麂子、黄牛撞倒在地，没被撞倒、撞伤的，也丢下武器，急于逃命。头人带领队伍，威风凛凛地冲向敌人，敌人死伤无数，丢下一具具尸体。之后，再也不敢打布朗山寨的主意。黄蜂鼓成为了山神所赐的神鼓和救命鼓，打败敌人后的当天，所有的布朗人民，在寨中擂起鼓跳起舞，庆祝胜利。此后，黄蜂鼓及其舞蹈就传流了下来。麂子和黄牛，也成为了布朗人的图腾崇拜物。用麂子或黄牛皮作鼓面，也就成为墨守成规的遵循。
　　黄蜂鼓舞通常是在布朗族的堆沙节、开门节、关门节、过大年等重大节日以及斋供、乔迁等喜庆日子进行。领头为鼓者，芒手紧跟，镲手随后，男女舞者尾随。器乐响起，翩然起舞。通常情况下，鼓手不能少于二人，芒手、镲手一至二名。黄蜂鼓舞重在乐器相应，乐器声由轻到重，互相和应，相得益彰。黄蜂鼓声“嘣咚、嘣咚、嘣嘣咚”，节奏明快震撼；芒声“嘭嚓、嘭嚓、嘭嘭嚓”，节奏相随悠扬；镲声“铿锵、铿锵、铿铿锵”，节奏呼应清脆。黄蜂鼓、芒、镲三种器乐高、中、低三音交融，形成乐的海洋；男女舞者手舞足蹈，或相向，或背对，成为舞的世界。
　　黄蜂鼓舞有十来种套路，所有的套路都围着圆圈相跳。黄蜂鼓舞以麂子搓脚、黄蜂晒翅等为主要套路，有时候甚至仅跳这两个套路的舞蹈。跳麂子搓脚舞时，左脚向左边迈步，右脚跟上；左脚再向左迈步，右脚又跟上，总体脚和人体形成360°转圈；而跳黄蜂晒翅舞时，相近的两名舞者保持背靠背的姿势，前面的舞者先迈左脚，紧接着右脚跟上；随后的舞者先迈右脚，紧接着左脚跟随。
　　由于永德布朗族信奉南传上座部佛教，黄蜂鼓舞除乔迁场所在新居前进行外，通常都在佛寺前进行，其跳法一般分为迎接、交汇、散场三种。黄蜂鼓舞迎接的跳法，是在为主的村寨听到另一村寨来到佛寺时用黄蜂鼓传递到来的讯号后，为主的村寨打起器乐、舞者相随出外迎接，并两相汇集共舞，以表欢迎和喜悦；交汇的跳法是为主的村寨领头，其他被迎接的村寨跟后，来到佛寺前集中共舞，以见团结和亲热；散场的跳法是代表活动即将结束，彼此共舞，以示留恋和期待。云南省民族学会学术委员、云南省布朗族研究会副会长、永德县布朗族文化传习所名誉所长金常学总结黄蜂鼓舞的特点，认为其传承了麂子的灵性，注重头、眼、手、脚四个部位的动作，头正、眼尖、手快、脚稳，在整个舞蹈形态中，每招每式都体现武术的防守动作。金常学还提炼出黄蜂鼓舞的顺口溜：身正脚稳手要快，左摆右迈向外踹；全身上下兼防顾，腋窝裆部最要害……
　　背起黄蜂鼓，共跳蜂鼓舞。作为永德最为古老的世居民族，其特有的黄蜂鼓及其舞蹈，从该民族的漫漫历史长河中一路走来，一直走到开放发展的今天。真心希望布朗族的黄蜂鼓及其舞蹈越走越远，墙内开花墙外香，同时让外界更多的人了解和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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