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老磨房
2021-12-23叙事散文任意
村东头有一棵千年古槐,古槐的东北角有一座老磨坊,老磨坊的四墙是土坯垒的,房檐是高粱秸织成箔搭起的。高粱秸的茬子朝外,下雨天,雨水就会顺着茬子滴嗒滴嗒地往下落。冬天一下雪,房檐上白茫茫围着一圈,煞是好看。经太阳一晒化成水滴下来,天一黑气温下降……
村东头有一棵千年古槐,古槐的东北角有一座老磨坊,老磨坊的四墙是土坯垒的,房檐是高粱秸织成箔搭起的。高粱秸的茬子朝外,下雨天,雨水就会顺着茬子滴嗒滴嗒地往下落。冬天一下雪,房檐上白茫茫围着一圈,煞是好看。经太阳一晒化成水滴下来,天一黑气温下降,水就变成冰琉璃,一群孩子便拿着竹竿使劲地敲打,哗啦一下了落在地上,几只手同时伸过去抢,把沾着泥的琉璃塞进冒着热气的嘴里.
千年古槐的树身很粗,三五个人手牵着手也搂不过来。树杈磅礴,枝叶繁茂,东北方向那枝尤为茂盛,像一棵大树冠,正好遮盖住老磨坊。树下有一石磙,光滑晶莹。石磙周围的地面结实平坦,夏夜会集聚着许多孩子在下面玩耍。
老磨坊是一个较繁华的场所,到老磨坊磨面的人们络绎不绝,挨不上号的人便在老槐树下等候着。日落入山,掌灯光景,人们在豆粒般大的油灯或“保险灯”下推磨,一直推到深夜。
我和雪竹五六岁的时候,便跟着大人屁股后头去老磨坊,争着吵着要跟大人一起推磨。大人们便用粗绳绑起一根细木棍让我们在后面跟着。一开始还能跟几圈,后来渐渐地就被落下了,紧走慢走跟不上趟,棍子常带着我们走,最后只好被迫逃离磨道。
家境好一点的或是人口少而老弱的,会借一头驴子拉磨,把驴子的眼睛用布蒙上,然后给驴子套上鞍子,让驴子绕着磨道环行,驴子会在大人的吆喝声中停止或行走。有时候驴也会闹情绪,它使劲摇着头,踢着蹄子嘿儿嘿儿地向人们提出抗议,大人们用条子朝它身上抽一下子,驴子便停止叫声,赌气摔几下蹄子,无可奈何地跟着大人的吆喝走起来。
我的家境不好,我们家中从来没有养过驴,有时母亲让父亲借一头,父亲不肯,说自己有的是力气,不愿欠别人的情。我从小就跟着大人去老磨坊看大人推磨,直到十来岁能拿得动粗壮的磨棍,便也像驴子一样被绑在磨棍上做环形行走。
七十年代初期,村里已经有了柴油新式磨面机,一些人便去亲近。远离抛弃了破旧笨重的石磨,于是,老磨坊便孤伶伶地被冷落起来,倒成为小孩子乘凉玩的场所,狗儿鸡儿猫们常去散步的地方。
雪竹的家离老槐树大约五十米,每次晚饭雪竹咽下最后一口汤,把碗一推,屁股立即离开木墩儿,烟一样溜出家门儿,站在石磙上双手拱成喇叭状,向着四面八方喊儿歌:
东头的孩子儿西头的孩子
今个黑夜都来玩儿
今个八月十五哩
吃鸡蛋喝挂面
吱溜吱溜喝二碗
剩下的喂小燕儿
喂得小燕肥肥的
牵着小燕赶集去
也不买也不卖
牵着小燕儿再回来
雪竹的歌还没喊完,我们便鸟一样从家里飞出来,围着老槐树做游戏。游戏花样很多,捉迷藏盘脚盘,砍高粱茬,砍大刀,杀羊羔等。我们最爱做的是捉迷藏,以老槐树为家,把守家人用布蒙住眼睛,待众人找好藏身之处,叫声好了,守家人便揭下蒙脸布向四面八方去找。找到谁,谁便做守家人。能藏身的地方很多,草垛里,秫秸缝里,麦秸垛里,老槐树上,老磨坊里。
夜风渐袭,乘凉的人们或在大门口,或在晒麦场上,或在四通八达的十字路口,杏树下,以及金堤坡上被凉爽的夜风渐渐送入梦中,村东头老槐下的孩子们还在心情地玩着,他们根本不知什么叫疲倦,并且从来不记时间,直到夜深人静,大人来找才肯罢休。 有一天下午放学后,看见街上有一大群人敲锣打鼓地涌动着。雪竹拉着我钻过人缝,老鼠一样挤到队伍前头,看见后街的俏寡妇乔月平和八队生产队队长脖子上挂着几双破棉鞋,他们的头垂得很低。我疑惑地看着那几双笨重的破棉鞋,想,如果换上几双轻点的夹鞋或凉鞋,或许他们的头不会低得那么狠。乔月平俊俏的面孔上涌着一层水珠儿,八队队长黑红的脸膛看不出什么变化,只看到他光着上身的脊背上汗水像虫子一样往下爬。八队队长的儿子二孬也跟着人群往前挤,挤到前头看见是自己的爹,上去给了他爹一拳,哭着骂着回家了。第二天二孬没去上学,好几天他都一直没去学校。 回家后母亲告诫我,以后晚上不许再出去玩了,老磨坊闹鬼了。
雪竹的爹是支书,她家往常有酒场,喝完酒的男人经常从他家红着脸醉着眼出来。男人一喝酒就变成不懂事的孩子,刚出雪竹家的大门,就拉开裤子对着雪竹家的墙根撒尿,怎么觉得就像狗一样。喝酒后的人散去,雪竹便从家里偷出几条剩下的烧鸡腿或鸡翅膀,包一包水煮花生米,跑到老槐树下与我们分吃。雪竹总是让我们多吃,她说这东西她都吃腻歪了。我们边吃边艳羡地望着雪竹白胖的脸蛋儿。 我把母亲的话告诉了雪竹,雪竹说她爹在跟娘说话时说二孬的爹和乔寡妇在老磨坊被人捉奸了,雪竹爹说要游他们的街,因为乔寡妇是雪竹爹的相好,又跟上孬爹好了。雪竹爹不会轻易饶过他们的,让他们丢人现眼,又把二孬爹的队长撤了。 老磨坊并不像母亲说的那样可怕,雪竹照样吃过饭在老槐树下手扰成喇叭状喊儿歌,她的儿歌就像生产队里钟声一样,一下子把我们集合到老槐树下,我们照样玩游戏、捉迷藏。不知过了多少天,也不知是哪一天的夜晚,我们又去捉迷藏,一直玩到半夜三更,疲累地回到家倒头便睡下了,我们谁也没有注意到,雪竹不见了,第二天早晨,雪竹她娘和她爹才从老磨坊里找到她的尸体的。据说雪竹被扒光了衣服,直挺挺地躺在磨道里,身下有一滩血,她的脖子上有一圈红红的手印。雪竹娘哭得死去好几次,赤脚医生马科用手卡住她的上嘴唇,她才哭出了声。雪竹爹的眼睛像喷着火的炉子。天黑的时候,一些人把雪竹埋了,埋在金堤坡南边的柳树林里,靠着一片芦苇丛,穿过芦苇丛便是金堤河。靠堤的村子凡是死了未成年的孩子,就把他们埋在堤南坡的柳树林里。据说小孩子不能入坟,更何况是女孩儿家。柳树林先后埋了不知多少个小孩子的尸体。谁家的孩子不听话,大人便吓唬他们说,再哭再哭就把你扔在堤南坡的柳树林里,小孩子就不敢再哭,撇着委屈的嘴抽泣。 雪竹去了柳树林,没人再去老槐树下喊儿歌了,老磨坊闹鬼的事成了事实。在大人的吓唬声中,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时间一天天过去,老磨坊真的被孩子们遗忘。因为读中学要去镇上,镇中学离我们的村子五里多地,吃住在校。 偶尔从村东头路过,也禁不住看上一两眼老槐树和老磨坊。老磨坊的草檐已经脱落,房顶有的地方塌陷了下去,成了天窗,墙皮也脱落成凹形,木制窗子已经被人拆去,剩下两个黑窟窿,看上去像魔鬼的眼睛。房顶上长了许多杂草,远远望去就像一座土丘。只有老槐树岿然不动,越长越粗壮,没有人敢动它一枝一叶。东北角那枝仍然茂盛,整个树枝几乎垂到了老磨坊的房顶。
东头的孩子儿西头的孩子
今个黑夜都来玩儿
今个八月十五哩
吃鸡蛋喝挂面
吱溜吱溜喝二碗
剩下的喂小燕儿
喂得小燕肥肥的
牵着小燕赶集去
也不买也不卖
牵着小燕儿再回来
雪竹的歌还没喊完,我们便鸟一样从家里飞出来,围着老槐树做游戏。游戏花样很多,捉迷藏盘脚盘,砍高粱茬,砍大刀,杀羊羔等。我们最爱做的是捉迷藏,以老槐树为家,把守家人用布蒙住眼睛,待众人找好藏身之处,叫声好了,守家人便揭下蒙脸布向四面八方去找。找到谁,谁便做守家人。能藏身的地方很多,草垛里,秫秸缝里,麦秸垛里,老槐树上,老磨坊里。
夜风渐袭,乘凉的人们或在大门口,或在晒麦场上,或在四通八达的十字路口,杏树下,以及金堤坡上被凉爽的夜风渐渐送入梦中,村东头老槐下的孩子们还在心情地玩着,他们根本不知什么叫疲倦,并且从来不记时间,直到夜深人静,大人来找才肯罢休。 有一天下午放学后,看见街上有一大群人敲锣打鼓地涌动着。雪竹拉着我钻过人缝,老鼠一样挤到队伍前头,看见后街的俏寡妇乔月平和八队生产队队长脖子上挂着几双破棉鞋,他们的头垂得很低。我疑惑地看着那几双笨重的破棉鞋,想,如果换上几双轻点的夹鞋或凉鞋,或许他们的头不会低得那么狠。乔月平俊俏的面孔上涌着一层水珠儿,八队队长黑红的脸膛看不出什么变化,只看到他光着上身的脊背上汗水像虫子一样往下爬。八队队长的儿子二孬也跟着人群往前挤,挤到前头看见是自己的爹,上去给了他爹一拳,哭着骂着回家了。第二天二孬没去上学,好几天他都一直没去学校。 回家后母亲告诫我,以后晚上不许再出去玩了,老磨坊闹鬼了。
雪竹的爹是支书,她家往常有酒场,喝完酒的男人经常从他家红着脸醉着眼出来。男人一喝酒就变成不懂事的孩子,刚出雪竹家的大门,就拉开裤子对着雪竹家的墙根撒尿,怎么觉得就像狗一样。喝酒后的人散去,雪竹便从家里偷出几条剩下的烧鸡腿或鸡翅膀,包一包水煮花生米,跑到老槐树下与我们分吃。雪竹总是让我们多吃,她说这东西她都吃腻歪了。我们边吃边艳羡地望着雪竹白胖的脸蛋儿。 我把母亲的话告诉了雪竹,雪竹说她爹在跟娘说话时说二孬的爹和乔寡妇在老磨坊被人捉奸了,雪竹爹说要游他们的街,因为乔寡妇是雪竹爹的相好,又跟上孬爹好了。雪竹爹不会轻易饶过他们的,让他们丢人现眼,又把二孬爹的队长撤了。 老磨坊并不像母亲说的那样可怕,雪竹照样吃过饭在老槐树下手扰成喇叭状喊儿歌,她的儿歌就像生产队里钟声一样,一下子把我们集合到老槐树下,我们照样玩游戏、捉迷藏。不知过了多少天,也不知是哪一天的夜晚,我们又去捉迷藏,一直玩到半夜三更,疲累地回到家倒头便睡下了,我们谁也没有注意到,雪竹不见了,第二天早晨,雪竹她娘和她爹才从老磨坊里找到她的尸体的。据说雪竹被扒光了衣服,直挺挺地躺在磨道里,身下有一滩血,她的脖子上有一圈红红的手印。雪竹娘哭得死去好几次,赤脚医生马科用手卡住她的上嘴唇,她才哭出了声。雪竹爹的眼睛像喷着火的炉子。天黑的时候,一些人把雪竹埋了,埋在金堤坡南边的柳树林里,靠着一片芦苇丛,穿过芦苇丛便是金堤河。靠堤的村子凡是死了未成年的孩子,就把他们埋在堤南坡的柳树林里。据说小孩子不能入坟,更何况是女孩儿家。柳树林先后埋了不知多少个小孩子的尸体。谁家的孩子不听话,大人便吓唬他们说,再哭再哭就把你扔在堤南坡的柳树林里,小孩子就不敢再哭,撇着委屈的嘴抽泣。 雪竹去了柳树林,没人再去老槐树下喊儿歌了,老磨坊闹鬼的事成了事实。在大人的吓唬声中,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时间一天天过去,老磨坊真的被孩子们遗忘。因为读中学要去镇上,镇中学离我们的村子五里多地,吃住在校。 偶尔从村东头路过,也禁不住看上一两眼老槐树和老磨坊。老磨坊的草檐已经脱落,房顶有的地方塌陷了下去,成了天窗,墙皮也脱落成凹形,木制窗子已经被人拆去,剩下两个黑窟窿,看上去像魔鬼的眼睛。房顶上长了许多杂草,远远望去就像一座土丘。只有老槐树岿然不动,越长越粗壮,没有人敢动它一枝一叶。东北角那枝仍然茂盛,整个树枝几乎垂到了老磨坊的房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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