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忆唐之俊妪悲情
2021-12-23叙事散文凌云昕
唐朝的诗人繁如星辰,诗篇也浩如烟云。这其中,李治算不上姣姣者,她的诗也算不上有名。这也许就是我时至今日才能读到她这首《八至》诗的一些缘由吧: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没有起承转合,不见警言妙句,混似不假思索,却……
唐朝的诗人繁如星辰,诗篇也浩如烟云。这其中,李治算不上姣姣者,她的诗也算不上有名。这也许就是我时至今日才能读到她这首《八至》诗的一些缘由吧: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没有起承转合,不见警言妙句,混似不假思索,却又意味深长,读后不禁令人掩卷唏嘘。这让我产生了了解李治究竟是何许人也的渴望,赶紧去查资料,于是便在《唐才子传》、《唐诗纪事》、《吟窗杂录》、《太平广记》里寻到了一个怅望千年的背影,蓦然回首恍若相识。
李治,字季兰,唐景龙三年(709年)生于江南乌程(今浙江吴兴),史载她“幼聪慧,及长姿容美艳,神情潇洒,专心翰墨,善弹琴,尤工格律,诗风豪爽,时人称自鲍令晖以下,罕有其伦。”传说李治六岁时,写过一首咏蔷薇的诗,诗中有这样的句子:“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因“架却”与嫁却谐音,李父见诗大惊,认为“此女富于文采,然必为失行妇人!”我想这大抵是种附会,一如薛涛《井梧吟》中的“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因家人担心李治长大后成为“失行妇人”,李治在十一岁时被送到剡中(今浙江嵊县)玉真观中作道士。在唐代道士的地位比较高,他们享受四方供养,衣食充足无忧,又没有劳役之苦,所以这也算得上是不错的选择。她除在道观中诵经悟道之外,还吟诗弹琴,并在书法音律等方面表现出极高的悟性,并取得了极深的造诣,这在她后来写的那首《三峡流泉歌》中可见一斑:妾家本住巫山云,巫山流水常自闻。玉琴弹出转寥夐,直似当时梦中听。三峡流泉几千里,一时流入深闺里。巨石奔崖指下生,飞波走浪弦中起。初疑喷涌含雷风,又似呜咽流不通。回湍曲濑势将尽,时复滴沥平沙中。忆昔阮公为此曲,能使仲容听不足。一弹既罢复一弹,愿似流泉镇相续。此诗风格劲健,全无女子气息,那指下所生的巨石奔崖,弦中所闻的飞波走浪加之流泉千里喷涌雷风,无不表现了青年李治的豪迈情怀。
大概是唐代风气比较开放的缘故,加之青春少女本就浪漫多情,身在世外的李治却心向红尘。一次,李治到观前的剡溪中荡舟漫游,偶遇在此隐居的名士朱放。两人言谈投缘,一见如故,临别时朱放写诗相赠:古岸新花开一枝,岸傍花下有分离;莫将罗袖拂花落,便是行人肠断时。从此以后,两人不时在剡溪边约会,相伴游山玩水饮酒赋诗,李治被禁锢的性情得以解放。“望水试登山,山高湖又阔。相思无晓夕,相望经年月。 郁郁山木荣,绵绵野花发。别后无限情,相逢一时说”,这首诗是李治写给朱放的,一个怀春少女的心事半无摭掩毕露毫端。后来,朱放奉召前往江西为官,两人不得不挥泪告别,李治写了很多诗倾诉相思之情,其中有首著名的《相思怨》: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 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弹着相思曲,弦肠一时断。这首诗和《八至》一样,通晓直白而又意境高远,以海水的深远衬托相思的无限,以琴曲的缠绵比喻离情的难断,令人感慨万千。然而少女的痴心盼不见情人的回归,幽怨的诗句唤不回良人的转意,李治第一次体会到了别离的苦楚。
就在李治孤苦无助的时候,一位叫陆羽的青年闯进了她的生活。他住在玉真观附近的龙盖寺中,自幼“不知所生,或言有僧得诸水滨”,取《易经》“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句为名。陆羽生性嗜茶,写成《茶经》三卷,被“卖茶者敬为茶神;饮茶者颂为茶仙;事茶者奉为茶圣”。他听说了李治的诗名之后便专程前来拜访。二人对坐清谈,发现彼此遭遇相似志趣相投,逐渐成为谈诗论文的朋友,最终又结为心意相通的情侣。一次李治到附近的燕子湖畔养病,陆羽便在她的病榻边煎药煮饭悉心护理。李治病愈后特作了一首“湖上卧病喜陆羽至”的诗作为答谢:“昔去繁霜月,今来苦雾时;相逢仍卧病,欲语泪先垂。强劝陶家酒,还吟谢客诗;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 钟惺《名媛诗归》称此诗“微情细语,渐有飞鸟依人之意。”可惜的是后来陆羽同样远走江湖,品茗天下,为这段本可圆满的情感留下了遗憾。
在李治的诗中还提到了一个叫阎伯钧的人物,此人事迹已不可考,只是从诗中能大致推断出此君和李治也应是情人的关系。其中一首《得书》是这样写的:情来对镜懒梳头,暮雨萧萧庭树秋。莫怪阑干垂玉箸,只缘惆怅对银钩。诗中所咏虽也是惆怅离情,却暗含着一份悠闲自在的情绪,另一首名为《送阎二十六赴剡县》:流水阊门外,孤舟日复西。离情遍芳草,无处不萋萋。妾梦经吴苑,君行到剡溪。归来重相访,莫学阮郎迷。此诗虽然也写的郎情妾意,情意绵绵,但比上一首多了几分担心。所谓“阮郎迷”,是这样一个典故:相传汉明帝时刘晨、阮肇入山遇到仙女,于是二人都被仙女揪入洞房,成为夫妇。山中方十日,世上已百年,当两人回家中时早已沧桑巨变,只打听到他们的七世孙。此处李治用此典故是希望阎伯钧能不时回来看看她,不要像阮肇一样一去不归。第三首作《送阎伯钧往江州》:相看指杨柳,别恨转依依。万里江西水,孤舟何处归。湓城潮不到,夏口信应稀。唯有衡阳雁,年年来去飞。看来此时的李治已经料到阎伯钧也会是一个薄义郎君负心人,最后的结局只能是空见飞鸿来去不见半尺素笺。 也许是因为屡受打击的缘故,也许是时风本性使然,李治开始潜移心志放浪情怀。她交友的范围越来越广,时常与远近诗友会集于乌程开元寺中,谈笑风声,毫无禁忌。河间名士刘长卿有“阴重之疾”,也就是“疝气”, 经常要用布兜托起肾囊,才可以减少痛楚。李治知道后便用陶渊明的诗“山气日夕佳”来笑话刘长卿的疝气病。刘长卿当即回以陶渊明的诗:“众鸟欣有托。”于是举座大笑。“山”和“疝”、“众”和“重”都是谐音,这种黄段子能流传下来实属不易,虽然贴切有趣却不免有“谑浪”之嫌。诗僧皎然也是李治的好友,他本是东晋诗人谢灵运的十世孙,在梯山寺出家为僧,李治也曾借诗向他暗示柔情,谁知皎然却心如止水,不生涟漪,还写下一首《答李治》名正言顺地收在了《全唐诗》中: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对皎然的沉定之性,李治只得感叹“禅心已如沾泥絮。不随东风任意飞。” 李治的诗名越传越广,活动范围也越来越大,就连生性风流的唐玄宗也听到了李治的才名,想见一见这位才女,下诏命她赴京面圣。此时的李治已过不惑之年,昔日如花的美貌已衰落大半,接到皇帝的诏命,她既为这种难得的殊荣而惊喜,又为自己的青春已逝而伤感。在西上长安前,她留下一首《留别广陵友人》诗:无才多病分龙钟,不料虚名达九重;仰愧弹冠上华发,多惭拂镜理衰容。 驰心北阙随芳草,极目南山望归峰;桂树不能留野客,沙鸥出浦漫相峰。李治进入京都之后,唐玄宗款留宫中“月有余”。临归厚加赏赐。到德宗时李治又因“久有才名”被召入宫中,见者谓之“上比班姬则不足,下比韩英则有余,不以迟暮,亦一俊妪”,德宗对她抚慰了一番,厚加赏赐而放还,李治于是落得个“俊妪”的雅号。后来叛臣朱泚篡位,立国号大秦,而李治却献诗称贺,784年德宗再克京师,召李治而责问道:“汝何不学严巨川有诗曰:手持礼器空垂泪,心忆明君不敢言?”,遂下旨将其乱棍扑杀,时年75岁。 《全唐诗》在八百零五卷录李治诗16首,大多是友人互答之作,这其中最著名的是《寄校书七兄》:无事乌程县,差池岁月馀。不知芸阁吏,寂寞竟何如。远水浮仙棹,寒星伴使车。因过大雷岸,莫忘八行书。这首诗是李治以诗为信寄给一位姓韩的校书郎的,前面四句平白如话立意平常,后四句却笔法突变,对仗工整情境高远,连用汉代张骞奉使乘槎探索河源、汉和帝时汉中小吏李某巧知天象以及鲍照写给其妹鲍令晕的《登大雷岸与妹书》三个典故,颇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其中“远水浮仙棹,寒星伴使车”两句为历代评家所称颂,高仲武的《中兴间气集》说这两句是“五言之佳境”,应麟《诗薮》也夸:“李季兰‘远水浮仙棹’二语,幽闲和适,孟浩然莫能过。”,陆昶《历朝名媛诗词》赞她:“笔力矫亢,词气清洒,落落名士之风,不似出女人手。”凭心而论,我最喜欢的还是那首看似不象诗,其实最是诗的《八至》,“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我不知道这样思深情淡的诗句里隐藏的是一种怎样的痛苦与彻悟,那“姿容美艳,神情潇洒”的容颜里是不是也有着几分孤傲与落寞,那看似忍俊不禁的“俊妪”雅号里又有着怎样的苦楚与无奈?
在李治的诗中还提到了一个叫阎伯钧的人物,此人事迹已不可考,只是从诗中能大致推断出此君和李治也应是情人的关系。其中一首《得书》是这样写的:情来对镜懒梳头,暮雨萧萧庭树秋。莫怪阑干垂玉箸,只缘惆怅对银钩。诗中所咏虽也是惆怅离情,却暗含着一份悠闲自在的情绪,另一首名为《送阎二十六赴剡县》:流水阊门外,孤舟日复西。离情遍芳草,无处不萋萋。妾梦经吴苑,君行到剡溪。归来重相访,莫学阮郎迷。此诗虽然也写的郎情妾意,情意绵绵,但比上一首多了几分担心。所谓“阮郎迷”,是这样一个典故:相传汉明帝时刘晨、阮肇入山遇到仙女,于是二人都被仙女揪入洞房,成为夫妇。山中方十日,世上已百年,当两人回家中时早已沧桑巨变,只打听到他们的七世孙。此处李治用此典故是希望阎伯钧能不时回来看看她,不要像阮肇一样一去不归。第三首作《送阎伯钧往江州》:相看指杨柳,别恨转依依。万里江西水,孤舟何处归。湓城潮不到,夏口信应稀。唯有衡阳雁,年年来去飞。看来此时的李治已经料到阎伯钧也会是一个薄义郎君负心人,最后的结局只能是空见飞鸿来去不见半尺素笺。 也许是因为屡受打击的缘故,也许是时风本性使然,李治开始潜移心志放浪情怀。她交友的范围越来越广,时常与远近诗友会集于乌程开元寺中,谈笑风声,毫无禁忌。河间名士刘长卿有“阴重之疾”,也就是“疝气”, 经常要用布兜托起肾囊,才可以减少痛楚。李治知道后便用陶渊明的诗“山气日夕佳”来笑话刘长卿的疝气病。刘长卿当即回以陶渊明的诗:“众鸟欣有托。”于是举座大笑。“山”和“疝”、“众”和“重”都是谐音,这种黄段子能流传下来实属不易,虽然贴切有趣却不免有“谑浪”之嫌。诗僧皎然也是李治的好友,他本是东晋诗人谢灵运的十世孙,在梯山寺出家为僧,李治也曾借诗向他暗示柔情,谁知皎然却心如止水,不生涟漪,还写下一首《答李治》名正言顺地收在了《全唐诗》中: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对皎然的沉定之性,李治只得感叹“禅心已如沾泥絮。不随东风任意飞。” 李治的诗名越传越广,活动范围也越来越大,就连生性风流的唐玄宗也听到了李治的才名,想见一见这位才女,下诏命她赴京面圣。此时的李治已过不惑之年,昔日如花的美貌已衰落大半,接到皇帝的诏命,她既为这种难得的殊荣而惊喜,又为自己的青春已逝而伤感。在西上长安前,她留下一首《留别广陵友人》诗:无才多病分龙钟,不料虚名达九重;仰愧弹冠上华发,多惭拂镜理衰容。 驰心北阙随芳草,极目南山望归峰;桂树不能留野客,沙鸥出浦漫相峰。李治进入京都之后,唐玄宗款留宫中“月有余”。临归厚加赏赐。到德宗时李治又因“久有才名”被召入宫中,见者谓之“上比班姬则不足,下比韩英则有余,不以迟暮,亦一俊妪”,德宗对她抚慰了一番,厚加赏赐而放还,李治于是落得个“俊妪”的雅号。后来叛臣朱泚篡位,立国号大秦,而李治却献诗称贺,784年德宗再克京师,召李治而责问道:“汝何不学严巨川有诗曰:手持礼器空垂泪,心忆明君不敢言?”,遂下旨将其乱棍扑杀,时年75岁。 《全唐诗》在八百零五卷录李治诗16首,大多是友人互答之作,这其中最著名的是《寄校书七兄》:无事乌程县,差池岁月馀。不知芸阁吏,寂寞竟何如。远水浮仙棹,寒星伴使车。因过大雷岸,莫忘八行书。这首诗是李治以诗为信寄给一位姓韩的校书郎的,前面四句平白如话立意平常,后四句却笔法突变,对仗工整情境高远,连用汉代张骞奉使乘槎探索河源、汉和帝时汉中小吏李某巧知天象以及鲍照写给其妹鲍令晕的《登大雷岸与妹书》三个典故,颇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其中“远水浮仙棹,寒星伴使车”两句为历代评家所称颂,高仲武的《中兴间气集》说这两句是“五言之佳境”,应麟《诗薮》也夸:“李季兰‘远水浮仙棹’二语,幽闲和适,孟浩然莫能过。”,陆昶《历朝名媛诗词》赞她:“笔力矫亢,词气清洒,落落名士之风,不似出女人手。”凭心而论,我最喜欢的还是那首看似不象诗,其实最是诗的《八至》,“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我不知道这样思深情淡的诗句里隐藏的是一种怎样的痛苦与彻悟,那“姿容美艳,神情潇洒”的容颜里是不是也有着几分孤傲与落寞,那看似忍俊不禁的“俊妪”雅号里又有着怎样的苦楚与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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