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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走笔敦煌

2021-12-23叙事散文关瑞

关瑞【坐在西去的列车上】从银川出发的列车,赶在第一屡晨曦升起之前抵达这个小站。站台上,人影清疏,行囊装满被岸分割的残梦,被风藏匿的欢喜。伫立站台,我的眼前,祁连雪山以绽放的姿势绵延呈现,清冷的光芒浮动星辰。面对一座沉默的坦荡的雪山,我能想……
关瑞   【坐在西去的列车上】   从银川出发的列车,赶在第一屡晨曦升起之前抵达这个小站。站台上,人影清疏,行囊装满被岸分割的残梦,被风藏匿的欢喜。伫立站台,我的眼前,祁连雪山以绽放的姿势绵延呈现,清冷的光芒浮动星辰。面对一座沉默的坦荡的雪山,我能想象的到的最美好的词,是裸露。裸露每一个细节,就像裸露着整个天堂。那些清晰可辨的积雪的光,那些滑若肌肤的山脊,那些明暗相间的峰谷,在此时,正悄然裸露着一段安静的饱满的旅程。   黑色的铁轨从远方伸展过来,没有片刻的停留,又伸向另一个远方。它们不离不弃,始终保持着相同的距离。那样的距离,足以托举起一生的重荷与漫长。比如现在,它们托举着庞大而沉重的列车,以风的速度穿越之前的黑夜,也将穿越之后的白昼。   列车滑行在铁轨上,车窗如留在记忆深处的影像,在春天一个接着一个浅浅地闪过。只是那么闪过,不留一丝划痕,也来不及回味。我甚至没有感觉到它逐渐缓慢的过程,它便在我面前倏然停止下来,敞开一扇坚硬的门。是的,这是一扇坚硬的门,门外盛开着钢铁和水泥的站台,门里弥漫着一段深入脏腑的充满钢铁气息的旅程。我毫不犹豫地进入,门毫无悬念地接纳。这个两厢情愿的过程,就像曾经做出的那些选择,短暂而坚定,从容而内敛。我总是在寻找门,准确地说,是在寻找一个出口。所有的门,其实都是出口,它让我从时空的此岸走向彼岸,也让我从内心的此岸走向彼岸。   列车出发。剧烈的晃动过后,彼岸陷入更深的沉寂。尘埃在斜照进来的阳光里舞蹈,独自生动着它们的浮躁和狂热。我在我的位置上,目光被树木、原野迅速覆盖,接着被没有尽头的戈壁、砾石和骆驼刺划伤。我知道,在几百公里的路程上,我将被它们的漫漫无边和遥遥无期呈现内心所有的疲惫和荒凉。   我和祁连雪山相向而行。我们一起穿越戈壁,穿越干枯的光芒。天空微蓝,聚集了所有的重量压下来,在路的前方和深褐色的戈壁久久粘接。唯有雪山,挑起天空的一角,任列车向西驰行。我承认我是疲惫的,荒凉的,在戈壁的深处,在坚硬的车厢里,在无处安放的关于旅途的所有孤寂里。那些曾经旺盛的河道,现在被黑色的砾石和苍绿的骆驼刺覆盖。它们从山上一路蜿蜒下来,从我的身边又一路向北延伸而去,像一个巨大的充满生机和荣耀的梦魅。它太久远了,我无法走进,甚至连想象也无法触及那片曾经的翠绿和清冽。在我有限的经验当中,祁连山终年的积雪,只滋育着我生活了三十多年的绿洲。而绿洲只是一片遗落在荒漠上的树叶。树叶之外,水的痕迹在大片的荒漠中湮没,直至决绝地消失。疼痛,像尖锐的砾石,一路划过。   尽管如此,我依然在之后无所变化的旅程上,渐渐被滚烫和湿润拥裹。那是另外一种水,一种真实的,在体内涌荡不已的水。它来自辽阔的荒原和闪亮的雪山,来自平坦,来自深邃,来自最初的裸露和沉默。置身其间,一个人,以及一个人走过的一段路,经过一些悲和喜,只要是记忆着,背负着,在这里,都将被目力不及的天和地一一消融,一一散失,像偶尔落下的一滴雨,胡乱散布的一粒沙,四处游走的一只虫那样,无足轻重。人一生遇到的事,能大过这天这地么?人一生流过的泪,能变绿这无尽的戈壁么?眼前这些最初的裸露和沉默,呈现了辽阔和悠远的线条,呈现了一种原始和质朴的大美。我相信它们有着灵魂,我似乎看到了其间那些和大美有关的景象,比如宽广和深沉,比如淡定和包容,比如真实和坦荡,比如在恶劣环境里不怨不忧的勇气和坚毅。   正是这些雪山下戈壁上呈现出来的绵绵无尽的大美,使我感到了水的滚烫和涌荡。它们和我一样,寻找着一扇门,一个出口。在列车突然的轻微的晃动中,它们终于涌上眼眶。同样的水,在我习惯于按部就班生活着的绿洲里,它们虚假绵软、萎顿无力。而在此时此地,我能真切地感到它们刻骨的触动和沸腾的力量。逼仄的茂盛和短暂的清洌,让我们习惯于在意识深处无限放大自己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而当置身无边无际亘古不变的荒原,我们的灵魂被扑面而来的戈壁蓝天砾石骆驼刺和雪山一次次撞击,一次次清洗。粉碎一些虚妄和狂傲,清洗一些污垢和猥琐,让灵魂更加纯朴,更加宽阔——这是一种真正的力量所在。   坐在西去的列车上,坚硬的心灵终于被这苍茫和荒凉所融化,所感动。因为,我看到了自然的大美。   【鸣沙山月牙泉】   我是作为主人,陪着远方的客人来这里的。我宁愿把自己当作主人,在早已熟悉的风景里,静静地收拢所有的惊呼和赞叹。   豪华大巴一出敦煌市区,鸣沙山就高大地横亘在眼前。黄昏时分,城里正晴朗着所有人的悠闲惬意,鸣沙山却被黄色的风弥漫和掀动。这不是我所神往心仪的景象。它的美丽,应该沉浸在清澈里,像芦苇摇曳的月牙泉那样。我珍藏了它的美丽,在十几年前那个少年的梦里。也是黄昏,没有一丝风,沙在山上绵绵起伏。半个太阳沉入沙丘,暗红的光芒牵引一弯新月渐渐升起来。我们光着脚爬上山顶,大口呼吸青春的光亮和纯静。细软的沙子埋没了我们的脚,清凉水一样涌上身体。我们平躺在沙山上,让沙子覆盖我们。天色完全暗下来,月光铺洒,那起伏的山,呈现出阴柔的曲线和宏大的气魄。山下的月牙泉清澈宁静,映照高天的弯月。两弯明月,沉落沙中,似真似幻。多年后,我偶尔听到一首歌曲:“就在天的那边很远很远,有美丽的月牙泉。它是天的镜子沙漠的眼,星星沐浴的乐园。”歌声如泣如诉,如哀如怨。我想我是懂的。从月牙泉边走过的每一个人,都是懂的。因为月牙泉总能让人“心里藏着忧郁无限”,因为月牙泉美丽得像一个不敢靠近有日思夜想的少女。因为美丽,所以忧伤,所以梦萦魂牵;因为遥远,所以向往,所以哀婉如歌。月牙泉,想啊念啊,走啊唱啊。一弯难以表达的泉水,一泓浸澈心灵的纯美。   多少年过去了,我一直珍藏着这份纯美。   现在,我将再次走进鸣沙山月牙泉。风在山顶呼啸着,黄色的长发掠起沙尘。站在山下,风以干涸和枯瘦侵扰每双热盼的眼睛。远方的客人们不断惊呼这雄伟和壮丽,只有我的内心深处,暗暗呼唤着远逝的阴柔和优雅。月牙泉,永远的少女,正藏在沙山的深处,靠近它,必须先跋涉、穿越。那些见过世面的骆驼,不用语言或者肢体的提示,乖巧地托起客人们,排出长长的驼队,晃晃悠悠,向山的深处进发。它们的眼神淡定平和,脚掌宽厚温软,步履悠然稳重,这让我莫名地想起了日渐苍老的父亲。   一路晃悠,一路欢笑。进到山里面,却没有风。一弯月泉深藏山谷,摇摇曳曳,影绰可辨。客人们发出新的一轮惊呼和赞叹,我分明听到了对天堂的歌唱和颂扬。他们纷纷扬扬,脱掉鞋子,一步一滑,爬向主山。我没有爬山,徜徉在月牙泉的身边,像是在努力寻回曾经遗落在这里的梦。梦里有青春年少的忧伤和纯净,向往和冲动。   月牙泉边,有新修的仿古建筑,叫月泉阁,比原来的古迹气派,但少了底蕴。站在水泥台阶上,我试图览遍月牙泉的全貌。结果很失望,楼阁的台柱和标牌阻止了我的目光在某些方向的延伸。而更重要的原因是,月牙泉水位在下降,弯月形的泉面在缩小。曾经的丰满和光润,现在正在渐渐枯萎下去,这多少有些触目惊心。敦煌,这片缺水的绿洲,像一位在沙漠腹地苦苦跋涉的行者,背负着灿烂和辉煌,也背负着人间天堂无尽的美丽传说,在历史和现实的界点行走了几千年,却在今天为了水而自惭形秽。沙漠中的绿洲在渐渐扩大,而绿洲边上的月牙泉却在渐渐萎缩。那神往心仪的潮润,那柔弱细腻的肌肤,是否会成为一个永远停留在歌声和吟诵的梦想?   尽管如此,芦苇依旧茂盛,胡杨依旧挺拔,湖水依旧清纯。我走下台阶,伫立泉边,空气中荡漾着沙枣花的醇香。月亮升起来,清辉照耀沙山,也映射在泉里。瘦弯的泉,映着圆润的月,鸣沙的山,又拥裹和呵护着瘦弯的泉。好像起风了,也好像是月的光芒,拂动沙粒和泉水,在夜空里微漾。山顶上传来隐隐约约的笑声歌声,倒显出了这里的几分安静和空旷。我再次想起那首歌,在幽浮的月光里,它真是一面少女手里的镜子,一只孩童般清澈的眼睛。   更多的时候,面对最初珍藏的美丽,我们不得不不断改变自己的目光、心境,甚至理想。仅仅因为,在各自匆忙行走的路上,美丽越接近生命本质,就越弥足珍贵。正如眼前这弯月泉,尽管丰满不再,而那清瘦和澄澈,更显一种别样的成熟的美来。   月在中天,难以觉察它的飘移。月光下,银色的沙山在歌声与笑声里翩翩起舞。这世间,没有不老的传说,但一定有青春的轮回。初夏的沙漠腹地,茂密一浪接着一浪,把时间悄悄消隐,把天地悄悄溶解,独留这激情和蓬勃,在远离世俗和欲望的净地,呈现一个个纯粹和朴素的灵魂来。有一阵子,我躺下来,在细软的沙粒上,遥望月空,思绪若即若离,最终随着满目的月光飞扬起来。我伸开双臂,手掌里便落满洁白的花朵,那些花瓣上,还密密麻麻晃动着月牙泉的水珠,清凉,芳香……   【莫高窟】   “1600多年前,乐樽和尚行至此处,见三危山上金光万道,状有千佛,于是萌发开凿之心,后历建不断,遂成佛门胜地。”   因了这样美丽的传说,每次临近莫高窟,我都忍不住透过车窗南望,以期看见那些刺破云天的万道金光。这次也不例外,结果同样不例外。没有看到金光,没有看到千佛,但是面对渐渐逼近的千佛洞(莫高窟别称),内心总是溢满激动和胆怯。急切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生怕触扰了它的宁静,玷污了它的神圣。   莫高窟的艺术是融建筑、彩塑、壁画为一体的综合艺术。它是我国、也是世界现存规模最宏大、保存最完整的佛教艺术宝库。1991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莫高窟坐落在一条毫不起眼的土黄色山崖上,浓郁的树林掩映着一个个洞窟,一条早已干涸的河床在它脚下横亘着,荒凉,静谧,愈显它的神秘和宏大。置身其下,我不敢叩响浩淼历史中的每一个细节,也不敢拨动瑰丽艺术中的每一根琴弦。我是单薄的,苍白的,微渺的——在真正的圣地,任何一个朝拜者都无法任由自己内心的狂躁和膨胀。   在走进洞窟之前,我见到了敦煌研究院院长樊锦诗老人。她站在一片清扫干净的空地上迎接我们。瘦弱的身躯在晨光里投下更加瘦弱的影子。若干年前,在同样的地方,我见过她,远远的。她用四十多年的时间来研究和保护莫高窟精神宏大的文化遗产,她被称作“敦煌的女儿”。 60多年前,一批爱国艺术家来到敦煌,他们担当起保护敦煌、研究敦煌的使命,人们称他们是敦煌的守护神。 1963年,25岁的樊锦诗从北京大学考古系毕业,她告别恋人,心怀对老一辈敦煌守护人的崇敬,凭着一腔对敦煌艺术的热情来到荒凉的戈壁深处,加入了敦煌守护神的队伍。当她一头扎进千佛洞时,那升腾飘舞的飞天壁画,那千姿百态的菩萨彩塑,那洋洋大观的佛国故事,顿时使北京大学的女才子为之倾倒。谁知这一待就是40年。40年的风雨40年的坎坷,使这位苗条俊秀的上海姑娘满面风霜,成为地地道道的敦煌的女儿了。   如今,青丝变华发,但智慧依旧,大漠风沙吹不老的,是她的沉静,她的淡定,她的信仰之光沐浴下的执着。听说在敦煌研究院有这样的一尊雕塑,它取名为《青春》,塑造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它的原形就是如今已是满头白发的樊锦诗。可惜,我没有机会看到那座雕塑。樊锦诗几十年来全身心地投入敦煌学的考证和研究,成就显著,硕果累累,出版和发表了许多重要著作。1998年4月,84岁高龄的段文杰退居二线,敦煌研究院院长这副沉重的担子又压在了樊锦诗瘦弱的肩上。当了院长的她认为莫高窟的工作第一位就是保护,于是她和专业人员一起成立了一支年轻的保护队伍。为了更好地保护莫高窟文化遗产,樊锦诗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构想——建立“数字敦煌”,将洞窟、壁画、彩塑及与敦煌相关的一切文物加工成高智能数字图像,同时也将分散在世界各地的敦煌文献、研究成果以及相关资料汇集成电子档案。“壁画这个文物不可再生,也不能永生。”这促使樊锦诗考虑要用“数字化”永久地保存敦煌信息。在她的主持下,经过多年的努力,敦煌艺术已经可以用计算机多媒体及智能技术展现到人们面前,在敦煌壁画的艺术复原与创造方面的尝试也卓有成效。

  樊锦诗老人亲自带领我们走向莫高窟。看着这位瘦小的女性站在巍峨的九层楼下,她给我的感觉,除了坚强,剩下的,唯有尊敬。坚强,出于热爱和坚守。而尊敬,来自莫高窟文化对她的吸引和她呈现给我们的伟岸与朴素。   洞窟被轻轻打开,阳光斜照进来,映亮某个角落。我随着阳光,进入历史的某个角落。待视觉渐渐适应下来,我相信我看到了遗落在历史尘路上的辉煌和华丽,看到了翻飞在精神之野上的永恒和圣洁。还有一屡阳光,落在樊锦诗老人的背上,如秋叶,片片金黄,片片安详。她的讲解缓慢沉稳,充满智慧。每一个洞窟,每一尊佛像,都被她讲出了大智慧。在释迦摩尼圆寂像前,她轻声讲到了寂灭。寂灭不是消亡,而是新生。达观,超脱,甚至内心的平静,都来自一种智慧。而智慧的获得,需要修炼,需要坚守。樊锦诗老人讲的最多的,是洞窟里无处不在的艺术、文化、信仰,而对藏经洞一百多年前遭遇的劫难一带而过。也许,唯有艺术、文化、信仰是永恒的,伤痛将万劫不复。   走出洞窟,外面阳光灿烂,游人如织,没有喧哗,没有匆忙。在这里,没有理由喧哗和匆忙。客人们被引领着到高出的洞窟参观,樊锦诗老人满含歉意地说,她最近身体不太好,上楼梯有点心慌气喘,不能陪同了。说着,安排以为年轻的导游小姐为大家带路讲解。我们几个主人没有上去,陪着樊锦诗老人在九层楼下的空地上说话。她很健谈,说着敦煌艺术的博大精深,说着敦煌学的诸位前辈,也说着文物保护的漫漫长路。已近中午,炙热的太阳透过白杨树,在地上撒下斑斑驳驳的光影。光影随风晃动,像花丛里翻飞的蝴蝶,某一时刻,它们落在铁护栏上,而在下一个时刻,它们又清清灵灵地落在樊锦诗老人瘦弱的肩上。她说着话,目光却伸向远处,循着她的目光,我看见阳光下沉默的三危山,更显苍凉,巍峨。   【敦煌的朋友】   离开敦煌的头天晚上,见到了朋友F。很意外,但也在意料当中。我几乎没有认出他来,直到他觉察出我的疑惑,自报家名后,我才完全醒悟,站在眼前,相互紧握双手的,就是我十年前见过、聊过,后来彼此一直关注着对方的朋友F。   十年前,我所供职的报社举办通联会,各县市的通讯员都来参加了。晚上,报社安排大家去一家叫东宝的保龄球馆玩。在那里,我们第一次见面,坐在一个角落里聊天。那时候,我做文学版的编辑,编发过他的文学作品,很喜欢他笔下敦煌的别样风情,就记住了他的名字。简单的寒暄客套后,我们说起各自经过的事,读过的书,写过的字,很投机。他个子不高,身形敦厚,目光炯炯,说话音调低沉,随和开朗,意气奋发。那天晚上,我们边聊边喝酒,都有点醉了,至于后来是怎么分手的,我记不清楚了。之后的十年,我去过几次敦煌,都没有机会和他谋面。2004年夏天,从同事那里得知,他得了心脏病,要到省城去做心脏手术,心里一惊。苦于无法和他联系,只好暗暗祝愿他手术成功。   这十年来,我经常能从各种媒体上看到他的诗歌散文。也许是生于斯,长于斯,他的文字离不开敦煌,从风土到人物,无一不映射出他对敦煌的眷恋和坚守。我一直以为,在过于熟悉的风景里,每个作者的目光一定是疲倦的,内心一定是虚弱的,文字也一定是苍白的。但是读了他的许多文字后,我发现真正疲倦的、虚弱的、苍白的,只是我自己。我曾经读到他在《贴近敦煌》里写到:“在我心灵的案头,永远放着一本厚重的巨著,我把它叫作敦煌。在迷离辽阔的文字里行走,是我追随敦煌的惟一方式,寻根溯源,追逐着中华文明的脚步,在这文化大河渊源流长的每一滴水的闪光里,能看到中国文化最缤纷夺目的光彩。”也许,这就是他对敦煌眷恋和坚守的唯一理由。我总是佩服和感念那些深切眷恋故土人情和执着坚守精神世界的人,F就是其中一个。   这次在敦煌,他是听说我来了,特意赶来见我的。我们的手久久握在一起,像孩子那样抢着说话,彼此在对方的目光里,都找到了久违的激动和欣喜。十年后,我们再次举杯,一干而尽,通体的畅快淋漓。因为疾病,也因为一些不可避免不可承受的生活之重,十年后的他,瘦弱不堪,背有点驼,头发稀疏,面容憔悴,声音嘶哑。隐隐的,一种伤世的疼痛,随着酒兴涌上心头。但是,我在他的目光里,仍然读到了一种东西,像在他的文字里读到的那样,是眷恋,是坚守,是超然物外的挺拔与高远。   我们摇摇晃晃,互相搀扶着走出饭馆。他提议说去沙州夜市转转。我说好。敦煌的沙州夜市很有名气,许多外地游客来敦煌,当兴致盎然地游览过莫高窟、鸣沙山月牙泉后,都会在夜幕之下光临沙州夜市。在这里,呈现出异域的迷人夜晚。我曾经来过多次这个夜市,不能说它有多大,但绝对精致。从正门进去,灯光映亮夜幕,小吃摊一字排开,干净整洁,香气四溢。我说,很遗憾,刚才应该给肚子留点地方,好在这里享受一番。F醉眼朦朦,笑了,以后机会多的是,只要你常来。穿过小吃摊和茶摊,在工艺品一条街上,我们放慢了脚步。琳琅满目的工艺品,在古香古色的灯光和木房子里散发出大漠风情来,蜂拥的游客在这里挑选着各样的工艺品。我也凑上去,买了两只布艺骆驼。远在长沙的三岁侄子回来,我指着照片上的骆驼问他是什么,他回答是公鸡。长在南方,自然没见过骆驼,给他买个布艺骆驼寄过去。   在一长排木房子的后面,有一家店面,头顶匾额题字“敦煌画室”,笔力刚毅,落款为一名家。正在好奇,F说是他的一个朋友开的,领我进去小坐。进了门,迎面一副巨大的敦煌飞天壁画临摹,栩栩如生,震撼人心。一楼墙上挂满待售的各种壁画临摹作品和工艺品。直接上到二楼,是主人的画室,墨香扑鼻。主人热情招呼我们,一起围坐在画室中央一个玻璃茶几边。环顾四周,全是主人完成了和尚未完成的敦煌壁画临摹作品,从色彩、布局、构图上,每一幅都在努力保持着原画作的面貌,甚至连原作历经千年风雨劫难后留下的残破痕迹,在这里都一一保留。忠实原作,他的想法很简单,想保留住敦煌壁画现在所呈现出来的的艺术魅力。我知道,这是一项艰难的崇高的工作,包括张大千、常书鸿等前辈也做过这样的努力。眼前这位画室主人很年轻,不到三十,却已颇有成就,画作不但多次参展获奖,而且深得敦煌研究院几任院长和中外敦煌学专家的首肯。即使如此,他依然谦逊随和,不多说艺术成就,只和我们随便聊着对敦煌壁画艺术的热爱之情、感悟之得。   时间过得很快,我们意犹未尽。F和他是多年的朋友,除了敦煌壁画艺术,他们还说到别的一些事情,都和敦煌有关,文化的,历史的。两个敦煌的年轻朋友,身居闹市,心存清净,内心漾满对敦煌的眷恋和坚守。远处传来歌声,飘飘渺渺,它们来自歌厅,偶尔跑调,后来便是吼叫,像是在宣泄,在狂欢。画室里,愈显出一种安静。我静静地聆听他们的谈话,夏夜的敦煌不再炎热,像浅眠于一片浓绿的树荫下,不愿沉醉,也不愿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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