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怀念蛇

　　尽管我只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在河北老家生活了一年，可是那里的蛇给我留下的印象却终身难忘。 　　第一次和蛇遭遇是在早晨。我被一股来自小腿上的冰凉的感觉从睡梦中唤醒。我本能地把腿一收，从被窝里抬起头来，随着目光的抵达，脑袋嗡地一声就大了，思维一片空白，连魂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一条足足有一米长的青蛇正从我的脚边划过。遇到我的目光，它似乎也不惊慌，还很平静地做了一个短暂的停顿，似乎在和我打招呼。然后，它盘旋着下了炕后，优哉游哉地摇着尾巴游出门不见了踪影。 　　从那以后，我一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而身边的人却习以为常的样子，根本就把拿蛇当回事。他们还对我的表现很惊讶，说这有什么希奇和害怕的呢？很多天后，我的心才恢复了平静，只是每天上炕前，都会认真地检查一下被窝。 　　夏天彻底到达之后，我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人对蛇是如此的习惯。 　　村子西头是大队的牲口棚，棚边有一个水坑。河北把那坑叫“清”。那清里总是有数不清的蛇在水底游动。玩累了，有的还往水边一盘，当着人们的面，大模大样地晒起了太阳。原来这牲口棚的旁边就是饲料库。饲料库里的老鼠多。蛇以老鼠为主食，所以就喜欢在这里安家。当然，这样的清是断然不能够下去游泳的。 　　村子中间的清里面也有蛇，不过数量不多，夏天就成了孩子们游泳的好去处。我们几个人操着一个筛沙子的大筛子，从水中间往岸边上赶，每一筛子都会捞上来很多鱼虾，个别时候还会捞上来一条蛇。因为习惯了吧，我也和别的孩子一样不再害怕，用根棍子把蛇一挑，远远地扔到岸上去。那蛇扭动着柔韧的腰枝，快速地串到一旁的红柳林里消失了。 　　说来真是怪，当地还真是很少听说谁被蛇给咬伤过。 　　暑假里，我们一帮孩子喜欢到滹沱河边去拔草。河距离村子比较远，水很大，平时很少有人去那里，所以那里就成了蛇的天堂。河堤上的草丛里随时都有各式各样的蛇在出没，白色的，青色的，赤色的，不一而足。一次，我们拔完草后下到河里游泳，上来后也没细看，各自背上筐子就走。走了好一会儿，我才看见前面一个伙伴的筐子里居然卧着一条蛇。那蛇的颜色和草一样，所以大家都没有及时发现。蛇见到我们看见了它，也不惊慌，依然很舒服趴在那里。我想，它可能是把筐子当成轿子在坐了。而它自己呢，肯定是把自己当作官老爷了。直到同伴放下筐子，用一根棍子把它挑到一边，它才极不情愿地蠕动着身子钻进了草丛。 　　夏末时节是蛇最泛滥的时候。那时候小蛇刚刚孵化出来不久，铅笔样粗细铅笔样长短的小蛇因为没和人打过交道，就更是不害怕人了。它们像大地的主人样不时地在各种公开场合露面。即便是在白天，在人流最密集的路面上，也会经常看到它们旁若无人的身影。因为长期和蛇平安相处，当地人也轻易不去伤害它们，即便是骑着自行车在路上走，见到小蛇也会刻意地避让，生怕伤害着它们。

　　不过蛇毕竟是凶猛的动物，当地人对它们还都有一定程度的提防。特别是对毒蛇。但是人们因为对蛇很了解，也都有辨认毒蛇和无毒蛇的能力，所以防范起来也很容易。主要的方式就是少惹它们。而蛇呢，只要人不攻击它，它也不会去主动攻击人。需要注意的是孩子们在掏鸟窝或者挖老鼠洞的时候。这时候没准就会碰上蛇，并且无意中惊动了蛇。偶然间有蛇伤人的消息主要就是这样发生的。 　　当地关于蛇伤人的最经典的传说是：一个小孩子打死了一条蛇，那蛇的父亲追着孩子报仇。孩子的母亲把孩子藏在一个缸里。那蛇进不了缸，围着缸转了三圈就走了。见蛇走远了，孩子的母亲揭开缸一看，孩子已经化成了一滩血水。可是这也只是说了一个蛇受到伤害后报复人的故事。我思量，这其实是为了告戒人们，不要去伤害别的生命。 　　前几年，我出差路过老家，顺路回去待了一天。最感慨的不是村子里的人比过去富裕了，而是见不到蛇的影子了。家里亲戚告诉我，现在就是在牲口棚和河堤上也很难看到蛇了。 　　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周边大城市的大餐馆里突然流行起一股吃蛇的浪潮。老家的蛇的命运因此而改变。本来很少捕蛇的老家人，就这样开始对曾经和他们友好相处的蛇下了手。 　　虽说蛇很凶猛，但面对智力和凶残手段都远远超过它们的人类，蛇们还是很快就遭受了灭顶之灾。没两年，在这片原本是蛇的天堂里，蛇就成了稀罕物。 　　可是，曾经不敢猖狂的老鼠却开始泛滥了。老鼠们像当年的蛇一样成为村庄的另一个主人。为了消灭老鼠，村民们到处投放鼠药。结果是虽然短时间遏制住了鼠灾的蔓延，却又对鸟类等其他动物造成了威胁。很多村民自己家的狗也因此遭灾。另外一个受到鼠药威胁的就是村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大量含有有害物质的鼠药，使土地的质量开始下滑。 　　于是，有的村民开始怀念有蛇的日子来。不过，他们到底抵挡不住捕蛇带来的高额经济利益，这一在危害蛇的同时也危害他们自己的行动并没有因此而停止。 　　如今，我又有好多年没有回过老家了。我不知道滹沱河边是否又有了蛇的身影，蛇是否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我家乡的村民们是否又恢复了和蛇的伙伴关系？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我们人类还想在地球上生存下去，就必须给地球上的其它生物以同样的主人待遇。否则，总有一天，我们也会被其它动物们所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