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宝贝

文/高会林 　　秋开始慢慢撤退了，还有那些可以自由选择季节的鸟儿们。
　　黄昏前料理完公务，坐近办公室窗台边，散漫地凝望天空中陆续飞过的鸟群，任由阳光借助云层下它们或苍老或强壮或稚嫩的翅膀扇动的投影，揉搓疲惫的思绪，滑过安静平坦的办公桌面，让弹向长空、连绵恣肆的有关孩童和学生年代的遐想，从远空逐渐消失的鸟翼边飘然陨落到现实中来。
　　猛地回过神时，班车恐怕早已到了我该下的那站了。家原本紧靠办公室旁边，下班几步路就到了，现在是铁匠把门。为省却女儿读书长途跋涉之累，我们不得不举家迁徙，就近在城北一所中学名校附近租房暂住。
　　这个被称作第二个家的街区，依仗名校坐落效应，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便宜，房租价格跳跃在房东的舌尖上自由舞蹈，年年甚至月月都在不厌其烦地忙着推陈出新，股票涨停板效应在这儿一点派不上用场。尽管如此，这片以学校为园心，以约一公里长度为半径的街区，仍像一座全天候都在放映国际级大片且场场爆满的电影院，入场券得早排队、早抢购才成；迟了只好站门外望呆发愣，倾听自己和孩子的谴责与抱怨。这里，不管是宽敞明亮的楼房还是低矮陈旧的平房，凡可住人的角落，完全塞满了清一色租房陪读的家庭，老房东们说，就差老鼠洞是空着的——谁敢保证那些没有租到房子的人，失望地盯着墙角，不是在思考生活空间和体积的比例问题？要能把全家折叠成千纸鹤大小可就美坏了，找根棍子把老鼠撵走完事。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话在理。我之所以顺利租到街区黄金地段三楼的一套大房子，受到老婆几次三番的夸奖，得益于未雨绸缪，提前一年跟房东签定协议，还孬了吧唧地多付三个月房租（暑假期间人去楼空的费用），当时连老婆都认为我干了件荒诞不经的蠢事。回头看看，做事的方法和路径千变万化，各有千秋，而结果却总是殊途同归，这不，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
　　傻人有傻福。每天夜晚，我或老婆只需端坐窗前，极目远望，百米开外的学校尽收眼底，完全省却了接送女儿上下晚自习之劳。那些等待孩子放学的家长们顶风冒雨、四季如一，侯在路边眼巴巴地瞅着时缓时急涌动的人流，惟恐漏掉了自己的宝贝，发现孩子后习惯性地做个手势、打声招呼或会意一笑，一个个匆忙加入流动的行列，渐次向城市的有关角落扩散、渗透。
　　女儿就读的中学云集了本区域四、五百万人口中的优秀子弟，即所谓好中选优，优里拔尖，其门槛可与大学门槛等高，能进去读书就充分说明了孩子成绩优异，父母教子有方，是件光彩照人的事情，无须去赘述。平时学校的考试严格而苛刻，卷子很难，难到家长和孩子一律头痛的地步，一门功课有时仅少数几个人及格。不及格对这些初出茅庐、品学兼优、在初中成绩拔尖的中学生们来说，真是莫大的耻辱。这些勇敢、勤奋的炎黄子孙们铆足了劲，像一只只灵敏健壮的雄鹰或勇往直前的飞蛾，在知识的战场展开了“殊死”的战斗，辛苦，自然顺理成章。勇士们杀红了眼，除一日三餐和适度睡眠外，手里端着笔恰如明晃晃的刺刀，向分数的阵地发起一轮又一轮猛烈的进攻，家家户户一年到头，炮声隆隆，硝烟弥漫。
　　一切为了“前线”，一切服从“前线”。有些孩子的父母不得不忍痛割爱放弃工作，放弃业余爱好，放弃生活的乐趣，和孩子跳进同一条战壕，孩子考入哪所学校，他们就拖家带口迁徙到这所学校附近租房暂住，毫无怨言，管他搬家三年穷去。
　　我女儿一同窗的爸爸年方四十岁，原来开家生意红火的超级连锁店，为教育、引导好成绩优异却非常调皮捣蛋的儿子，在孩子小学四年级时，用他的话说就开始关门歇业吃老本，多次搬迁，送孩子进最好的学校，探路子托人请来最好的家教老师，为孩子配置营养最丰富的饮食。总之，只要孩子认真学习、健康成长，必倾其所能给予满足。他说他对孩子的成绩很满意，生意受损算不得什么，这是他做父亲的责任，美中不足的是他一和儿子述说过去艰苦的岁月和贫穷的日子，孩子表现得有些不耐烦，甚至还冲过他一、两次。人怎么能随便就把过去给忘了呢？！这点确实叫他有些想不通，搞不懂。现在离孩子参加高考仅剩年把时间了，他很自觉地克制自己，尽量不提过去的事情，以免影响孩子学习情绪。有天黄昏他梳理着半白的头发问我，你家孩子每天都安排了那些食品，吃得香不香，晚上几点钟上床睡觉，夜餐调剂了哪几个品种，孩子感兴趣吗？老实说这摞问题可真把我给难住了，我从来也过问不上饭菜的问题，母亲和老婆齐声说那是她们婆媳俩的事情，叫我少操那份闲心。我只得依据在家里的耳闻目睹，照葫芦画瓢胡诌一把说这要充分发扬民主，孩子要吃啥你就弄啥好了。他对我的答复心领神会，十二分的满意，得了真传似的快快活活地回家瞎忙去了。
　　夕阳的霞光轻含着候鸟们南行的身影，迟迟不肯放弃追寻它们远去的眼神，鸟儿是霞光们的心肝宝贝。而我们这些为了培养孩子甘愿牺牲自己的候鸟型家庭，在四季里跟随孩子的脚步默默无闻地移动，正在消失的伴读的日子，像透了秋风中纷飞的落叶，为我们民族育后美德沤制来源源不断的新鲜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