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漫步乡村黄昏

　
　　　　　　　　　　　　　一
　　漆样的黑云这里一堆那里一山地占据天空，分割了落日。淡淡余晖被分给了黑云镶边，使黑云顿时秀美起来——完全是一幅水墨画，且笔调出奇的单纯，超脱，给人的感觉不再是“黑云压城”。走出校门，脚下马路一头水样铺满落日余晖，另一头则已经掉进了阴影里，之间的界线恰如我们学生时代课桌上的“三八线”。 　　我把步子投进了阴影里，眼睛却与脚背道而驰，久久流连在了那一片阳光里。感觉那光，不仅仅是光彩本身，也不仅仅是光彩照亮的马路及路边树木房屋。
　　一股淡淡的清香拉回我的目光，我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眼前是怎样一个荷塘哟！可惜来的有些迟，那些中通外直的花梗顶端大多是一个个酒杯似的藕而非花了。远远的，三两朵白荷花亭亭玉立于一塘绿叶绿藕间，如玉，如仙，如梦。我不由轻叹了口气，想起前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话，深以为然。出水高高的荷叶像伞，像扇，像裙。碧绿里透着灵秀。微风掠过，花和藕便迎风轻舞，一塘碧叶齐齐伴和出一丝颤动，整个场面仿佛舞台上的迷人哑剧。清凉的空气中充满着一种静静的欢欣，凉风轻柔的撩拨几乎让人难以察觉。 　　荷塘一边是一条水沟，流水时光一样无声。沟边是我所站的机耕路，每天都有男女老少包括上学的孩子走过，一次我布置学生以植物为题材写一篇作文，学生大多就写的《白荷花》。荷塘对面是一条小河，河边立着一排椿树，茂密的树叶在微风的翻动下泛着绿光。远远近近散布着青青的稻田，簇簇民屋耸立其间。稻田里有青蛙淘气地跳来跳去，那三三两两的呱呱声与屋前端着饭碗边吃边聊的男女老少的嬉笑声相互唱和。 　　光与影之下，一切都在尽情地吮吸，吮吸一种叫做宁静的东西。 　　一升清醇的氧气注入我的心田——我所希望的，只要像眼前这荷塘，这稻田，这椿树，这乡村，在经历了烈日炙烤后，能有一片阴凉来呵护；像头上这高远的天空，已经逝去和正在逝去的能多样地单一，漆样的黑里有一点阳光的碎片来镶边，沉郁的笑容能有一点血色来调和。 　　　　　　　　　　　　　二
　　漫步黄昏，就是漫步于一个时光村落。没有哪个时刻让人能这样清楚地看着时光一寸寸地由明渐灰，坠入黑暗了。它就像我在阅读或写作里的陷落。我无法停止阅读和写作，也像时光无法停止前行的脚步。前行是小河奔往大江，是花朵奔向果实。可是，果实终会离开枝头，绿草终会干枯，所以前行也是一种失落。当然失落也是在孕育新生，可我在失落自己的过程中感到自己像被高高的海浪抛到了沙滩上的浅地，而浅地里的水被沙子吸干，再也回不到大海。 　　事实上生活中所有的事物都是在失落与新生中循环往复的，不是吗？ 　　为了不致白白失落，我尽量让自己失落于美好的事物，比如黄昏散步。 　　我希望自己能像凉风一样嬉戏于小花小草禾苗菜蔬树叶之中，可对于它们来说，我是人类中一分子。而对于人类，我又是异类。每一个人都有理由把我当异己。的确，我很像、也不像其他的人。我曾在一篇文章里说：“我没法游刃有余地适应人的世界里那些虚伪、炎凉、浅薄、诡计，却懂老牛的淡定，鸟鸣的纯粹，蛙歌的热烈，路花的自在，小草的执著。”尽管我的心灵来自奇妙的土地，来自比生活要单纯、漂亮得多的大自然，可在人的世界里混久了，靠近心头之处，跳动着的也是一个“人”的脉搏了，它与被放逐的身体之间似乎隔着什么。在泥土或水泥构建的乡间小路上，我的脚步激发出与自然不很协调的回响，令我感受到自己是自己心灵里的异类。心有凄凄然。赶紧调整自己，把人世喧嚣赶到心门之外，尽力怀着宗教信仰般地把眼眸和脚步投向田野深处，试图使自己融入简单多一点，纯粹多一点，沉静多一点，生气多一点……


　　　　　　　　　　　　三 　　大自然喜欢跟清澈而孤独的心灵交流。若想与大自然达到身心相融，你不能邀三喝五的。那种成群结伙浩浩荡荡的散步，除了锻炼锻炼身体外，就只能破坏大自然那份宁静了，根本与获得心境的宁静是南辕北辙的；就算是俩人同行，也有如恋人之间亮着一个电灯泡。 　　而在无欲无求中十分清醒的特定一刻，比如黄昏降临这样的时候，我一个人在乡村漫游，随意张望，路边每一朵野花都给我提供新闻的片断，而每一颗瓜果都是传奇，每一丝凉风都是挑逗。大自然是一扇门，进入这扇门我便可以逃离尘世的喧嚷。在与大自然的交谈中，我经常感到一种突然的需要，一种倾听的需要，于是我听出了阳光告别时在高高的屋顶和大树之上久久盘旋里的不舍，玉米拔节十的欢笑，辣椒成熟时的喜悦，禾苗蹿高时的快乐，小草弯腰迎送时的谦和……一切就像我手指所敲，是如此的亲切，围绕在我的耳畔，飞旋于乡村的每一寸空间，引领我静静地陷落或者提升。 　　走进田野，就是一个悠悠黄昏。我和荷塘、稻田、野花、瓜果、小路、房子、凉风、天空，以及归鸟般匆匆的时光，组成一个零距离的亲密集群，进行着一次长长的交谈，以无声的语言互诉，眼眸里都映着彼此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