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阿伯

　　　　　　　　　　　　　　　　　　　　　　　朱莲花
　　我因远嫁异乡，每次归省娘家，总是来去匆匆，即使这样仓促，邻家阿伯总来热情相邀。

　　阿伯今年七十多岁，生有三子一女,老来却只和孙儿相依为命。阿伯向来待我如女，我住在父母家，常常少不了他的盛情款待，只要他吃什么好的，总会有我一份，未嫁时这样，及至现在亦如此。

　　阿伯家和我家相连的那堵墙，有一处缺了一个口，父亲和阿伯都没有修葺的意思 ，只因它方便两家的相呼相唤。没事时，我总爱站在豁口处看隔壁阿伯，满院的树荫，有摇曳的阳光撒落，他坐在庭院静默无声，让人觉出其宅大院深人孤的凄凉。呼一声阿伯，他向我含笑招呼，暂时扰乱了他的落寞。

　　阿伯本来在村头居住，是村子里唯一的外姓人家，有高大的房屋，院中也有花园走廊，只是给小儿成家后，留给了小儿，带着时好时疯的大儿和孙儿，搬来我家隔壁他的果园中，起了两三间房屋为家。偌大的院落中，只偶尔闻得孙儿天真不谙人事的笑语，更让人觉出阿伯家的空寂，总让我想起以前在他家时的热闹。

　　阿伯原先在村头住时，我常去串门。那时，阿伯家有一位生的明眸皓齿的阿姐，因其母早逝，只上了一年学，便辍学在家间劳作，早早承担照顾父兄起居生活的重任。我爱看她坐在门前飞针走线,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在其身上跳跃,使人惊于她的美丽。闲瑕时，她就和三位阿兄带我玩耍，一家人都很宠我，让我觉出比呆在家中受父母管束还能欲所欲为的好，便常去。

　　阿伯是沉默的人，见我时却笑逐颜开，常早出晚归，成天总有事做，他的脚步和动作，总是那样轻快灵活，象是浑身有使不完的劲。阿伯的先人们据说是富庶人家，开过铺子做过地主，谁知到了阿伯这一代 家道如此萧条，好在孙儿却是聪慧之人，总算是日子还有盼头。

　　阿伯十二岁时，就稚手扬鞭，耕作田头，及至现到晚年，仍荷锄于田畴。在他成家五六年后，阿姐还嗷嗷待哺时，伯母便撒手人寰，阿伯既当爹又当妈，拉扯着几个儿女，个中滋味只他明白。虽说是历尽人世的坎坷，但阿伯并不有怨，依然心存厚道，满身的泥土气和汗渍味里，散发着在尘世中为人的刚强坦率。

　　阿伯领着一家人勤于劳作，和睦且快乐地过着日子，看粮仓日益丰盈，三子一女渐已成人,阿伯脸上有了很明朗的笑容。

　　大阿兄到了成家的年龄，有人给介绍了一女子，彼此满意，只是，女方家最后开出的聘礼，让阿兄望而却步，想想接二连三就要成家的儿子们，阿伯又愁上眉梢。这时，邻村有人要去煤矿上挖煤，说是钱来的快，懂事的二阿兄不愿意父亲及兄长为难，不顾父兄的阻挠，毅然退学回来，随那人去山中挖煤，不料，二阿兄一去不返，被塌陷的煤洞压在了下面。出事的那天，我闻讯而去，阿伯爬在二阿兄用过的行李卷上老泪纵横，阿兄阿姐们呜咽而泣，满院子的人戚然于色，我觉的自己的心象建在沙滩上的城堡，有潮水淹过。

　　阿伯把二阿兄的血汗钱送给了那个女子家，在凄凉与喜气声中大阿兄结了婚。大阿嫂进门时，我还小，她去田间忙碌，或在院中做针线活，我都爱跟在身边。及到做饭时，厨房中有她忙碌的身影，庭院中有猪羊牛叫声，偶或有一剪清风飘入窗棂，我和阿姐帮她摘菜，听她给我们讲她一些童里甜蜜的日子少年时曾有的梦。她是个贤慧的女子，有了她，阿姐暂时从繁重的家务中解放了出来，象别人家的女孩儿一般的可以出去玩耍了，我和阿姐玩回来，常吃着她给我们做的好吃的。

　　她对大阿兄也很好，但是，成了大阿嫂的女子却慢慢发现了丈夫的变化，那个曾聪明机灵的年轻人日益变的沉默不语，有时竟莫明其妙地对着她怪笑，笑的她心中发怵，终于有一天，大阿兄疯了。阿伯只得送他到精神病院治疗，后来，病情有了好转，但他对阿嫂异常冷淡，且整日在外游荡。受不了这样折磨的大阿嫂，在一个清秋的早上悄无声息的走了，丢下了她刚蹒跚而行的儿子。

　　大阿兄的发疯和大阿嫂的出走，迫使小阿兄离开了学校，不过，不好学习的小阿兄并不为此留恋，许是小子，家中向来最是宠他，儿女中他是最顽劣不驯。

　　阿伯的小媳妇进门时，我已在遥远的外地上学，一年难得见几回。印象中是细眉迷眼杨柳腰，走起路来摇摆不定，略有几分婀娜多姿的媚色，只是她的人很霸道，常在家中颐指气使，我并不喜。

　　阿伯过惯了作父为母的生活，很是惜物，但小阿嫂花起钱财来，却大手大脚。阿伯心疼，偶或说一下，小嫂又不是省事的人，时常在小阿兄面前挑唆，渐渐地，连小阿兄对阿伯亦生出厌恶来。再后来，小阿嫂变本加厉役使阿姐，俨然主仆，不高兴时寻是问非，阿伯息事宁人，就苛责阿姐，阿姐常向隅而泣，每次遇到阿姐，我便觉的鼻子发酸。

　　又过一年回家时，阿姐已然出嫁，听说她在婆家过的不错，我心慰然。一生刚强的阿伯在阿姐成家后，就带着蠃弱不堪的大阿兄和幼小的孙儿，搬到了他现在居住的地方，象当初扶育儿女一样，负起扶养孙儿的重任。

　　生活的沉重艰辛让阿伯日益衰老，却也让历经磨难的他愈加坚韧，虽已风烛残年，但并没有因为多难而击垮阿伯奔波生活的信心，待到孙儿上学时，阿伯都风雨无阻接送，那满墙的奖状，便是阿伯晚年最大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