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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虎、耳,或者虎耳草

2021-12-23抒情散文江阳公子
日昃时分,灌木丛。尖刀般的利齿潜伏在嗅觉和听觉构成的双重夹角,一只虎循迹潜踪,小心翼翼匍匐而进,一俟目标出现,短而圆的虎耳骤然背过去,拼力一搏。要不等待猎物走近,走近,一只虎以一道光的凛冽猝然前倾,起跳,奋力一跃,猛扑,瞬间咬断对手的喉管和……
  日昃时分,灌木丛。尖刀般的利齿潜伏在嗅觉和听觉构成的双重夹角,一只虎循迹潜踪,小心翼翼匍匐而进,一俟目标出现,短而圆的虎耳骤然背过去,拼力一搏。要不等待猎物走近,走近,一只虎以一道光的凛冽猝然前倾,起跳,奋力一跃,猛扑,瞬间咬断对手的喉管和颈椎,血!暗红的夜晚。一双眼睛折射鲜艳的绿光,一团黑暗中的火焰,纯粹的虎被梦制造——一个人的记忆自此迷失于虎的耳朵。他走过密林,在浓荫密布的水湄和乱石堆垒的罅隙间,听林中传来最微妙的声音,感觉不同的动物、树枝、花叶发出千奇百怪的声响。他看到耳朵,长在草上:锦耳草。蟹壳草。搽耳草。老虎耳。石荷叶。佛耳草。月下红。金丝草。丝棉吊梅。猪耳草。耳朵红。丝丝草。红丝络。红线草。红线绳。水耳朵。铜钱草。耳朵红。天荷叶。金丝荷叶。猫耳朵。狮子草。耳聋草。老虎草。石荷叶。系系叶。金钱吊芙蓉,或金线吊芙蓉……   ——一种植物,拥有如此众多散发着芳香和灵动的名号像末世的写作,个中隐情定然有着不为人道的疼痛!如若荒凉的人心,柴禾,一盏马灯,潮湿的夜晚。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刘郎是谁?刘郎就是他!布衣辗转,走过很多地方的他,脸上身上短衣的肘上俱是人间的气息。他的奔跑、疾驰和往来翕忽,仿佛仓皇的困兽为自己谋得一地银白的月光和山林。他冷了一些什么,一路的血迹和印记尘封日久。安忍不动犹如大地,他静静地卧着。神一样舔舐伤口,他一任耳际大作的枪声和流弹呼啸来去。魔一样的野性如同这些明目繁多的称谓,花朵般漫山遍野,纪念一场场惨烈的流亡,一场场放平耳朵的一跃而起一跃而起亮出尖牙利爪进行的攻击。美妙、优雅、神秘和力量,虎引人注目的耳朵,虎的血液在柔软的身体中,通过皮毛呈现美妙的律动。恍惚间,风停下来,身体的每一条曲线弯成了优美的弧。矫情而且腐朽,虎纷纷竖起耳朵,无数的耳朵无数的虎和草:黑蕊虎耳草。岩白菜虎耳草。近岩梅虎耳草。裸茎金腰虎耳草。隐花虎耳草。齿叶虎耳草。齿叶虎耳草。 橙黄虎耳草。类毛瓣虎耳草。鞭枝虎耳草。腺瓣虎耳草。多叶小花虎耳草。异叶虎耳草。短柄虎耳草。近短柄虎耳草 。这些也是虎耳草?这些也是?虎也这样:华南虎、孟加拉虎、西伯利亚虎、印支虎、苏门答腊虎、巴厘虎、爪哇虎和里海虎混迹于西起土耳其,东至中国和俄罗斯海岸,北起西伯利亚,南至印度尼西亚群岛的广袤大地上。   无数白色边的叶片镶嵌着红、黄及白色斑块,光线暗淡时呈乳白色,光线充足时为淡玫瑰红色。秘密的、神奇的暗自流传,在虎与草与耳朵之间,什么是曾经发生的?什么是知道的或不知道的?无边的山谷中,已知的是他的虎耳草变幻天光,巨大的夜所有的光线汇集到上面。赤紫色的匍匐枝,丝状,着地而遍生幼苗。变种的绿叶虎耳草、红茎虎耳草、红斑虎耳草是不同的虎不同的草,(若“虎初死,记其头所藉处,候月黑夜掘之。深二尺当得物如琥珀,盖虎目光沦入地所为”《酉阳杂俎》)来自本质同一,那虎、虎的耳朵和虎耳草呢。   红斑虎耳草:叶片表面具有紫红色斑纹; 红叶虎耳草:叶片红色,其上有绿色晕斑。黑夜的活跃,等待另一个同样活跃的物象,另一个同样激进的是虎喘息着在自己的领地弥漫即将开始的杀戮。 虎皮的斑纹必是绚烂、壮美,曾经黑色的、白色的、黄色的密林虎啸雄浑、缤纷、丰饶、繁复,一经城市、栅栏、铁笼及大规模的偷猎和乱砍滥伐,虎即纷然扇动耳廓遁入草丛,至于生态环境的某种玄思隐入民间。蓝田公王岭或距今二百万年以上的渑池兰沟,阳光、树叶上的露珠、吹拂衣带的风、一个人的微笑和虎的颅骨,至此都隐秘地存在于他的后院。 一片狭小的领地,有一天终究会被虎耳所完全占据!之后,又怎样呢? 阴晴,朝夕,风雨有晦无晦,每天所要过往经心的无不是虎耳草随遇而安的那份澹定从容。对于足踵,对于飞上天空的羁旅,虎耳草游丝般的牵系是不能扯断的念想。他的惊叹,在于毛茸茸的叶子耐得摩挲,旁若无人的低语一直喁喁到许多个月上中天的时候。他习惯对着虎耳说些什么。   虎步或鹰扬虎视。放虎归山,他相信虎耳支楞的样子。虎耳草继续繁茂下去,蛰伏于视野之内及想象之外。虎耳草茎红紫色的匍匐往往在顶端抽出幼株,数片叶子丛集而生,长柄如扇;叶片圆形或肾形,肉质朴厚,表面及边缘密生长柔毛,沿脉处时有白色斑纹,虎耳背面和叶柄也是紫红色的。虎耳草的花茎自叶丛中抽出,有分枝,花小,色白,瓣三,片小(黄色斑点五),下垂;圆锥花序着花稀疏,星星点点,深梦中醒来,复苏。虎耳草,竖起基生的叶片,倾听……   一个夏天。虎耳草的主题院落成了,散乱的树枝和柴草和先前一样堆放近处。在几块漠漠而立的岩石裂隙里,越过树枝往上生长的几只虎耳紧贴着,迎向可能的风声。从李家大院最深的天井里,分了一棵虎耳草。比较大的叶子,有半截细弱的须,须上光溜溜的,颜色嫩而深红,并没有看出有小虎耳草的迹象。一下要想长成老院子里那样垂很多小崽子下来,不清楚大概需要多少时日。几天?几月?半年?一年?还是需要更久更长?虎耳草飘溢,有很多细细长长的须吊下来了,须上还有小虎耳,茸茸毛毛的很可爱。直到满院子都是虎耳草,满院子都是虎妞虎崽子,晃动着耳朵。甚而半空中的盆钵里,一只,又一只虎挤挤挨挨,或凌空飞跃,仿佛耳边逐渐加强的虎啸。虎啸中夹杂着蓬的一声,又一声声旋即滑入一个个夜色。屋外,千万只绿色的耳朵竖起来。   此刻,一个人醒着,听虎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虎耳草:虎。耳。草——意象,虎可以谛听,耳朵可以生长,草可以在大地上疾疾如飞。或者草可以倾诉,耳朵可以叙述,老虎可以穿越无数的星斗停下来。一些植物,一些丛林间的浪漫来自虎,及熟睡的人。月色里的寂地诱发了心绪,一袭华丽的衣裳打破夜的清寒,他安详地躺在曼陀林的边上,脸上的表情和夜合而为一。一只健壮的虎圆睁着眼睛靠过来,低头用满是胡须的唇似乎在接近梦魇中的呼吸,而惊骇构成了奇异的天恩。世界顷刻陷于超魔幻现实主义,野性十足而又自然天趣。   一滴露落下来,打在耳朵上;又一滴露落下来,打在草叶上;再一滴露落下来,打在虎耳草上。草兀自栖在夜的胸脯上,虎的耳朵搜索大地的心音。虎耳草!虎耳草才是覆盖大地的地藏王。看着朱红的朝露和绛紫的残阳一遍遍涂抹院子,天空是满满荡荡的期待。他端详虎耳草的样子,动作像是一只虎。月光下兽没有一丝嗜血,虎耳草情绪稳定。正当健旺时期,亮丽的翠碧染了虎耳草一身的银色,笼一腔梦样情愫。他看到翠色叶片,他慵懒地支楞起耳朵,一闪一闪的睫毛舒展开来。当此际,心一点点,一点点,沉下去,沉下去,像一株霜冻的草失了颜色。 他抚弄着虎耳草,一不小心,一片微枯的叶片慢悠悠地坠落,落在手边。枯黄微青的脉络清晰可见。夏天或秋天,就这样过去了,过去。   不确切的暗处,周遭阴暗、潮湿、杂草丛生,虎耳草神情专注,疯长。或许,在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居室的背阴处,虎耳草更像穷家小户的儿女,小巧,自矜,楚楚可怜。细细端详,无数淡白如小刺般的东西着生在嫩绿的叶片上面,不细细辨别,颜色便不十分明了。虎耳草翠绿中淡白相间,脉络清晰,根须四出蔓延,且在一定的地方又生发出新的个体,像绾的结。对一种物语和一个特别的信物而言,荑,薇菜,彤管,蒹葭等绿色植物并不比钻石的恒久远来得逊色,虎耳草则是另一款情爱纠结于缱绻,意涉于一抹淡淡的忧伤。虎耳草不只是象喻在虎,还有爱情。情爱画廊。翠翠的爱情就是湘西的爱情,一个小姑娘“梦中灵魂为一种美妙歌声浮起来了,仿佛轻轻的各处飘着,上了白塔,下了菜园,到了船上,又复飞窜过悬崖半腰——去作什么呢?摘虎耳草!”湘西,湘西:一支篙,一条河,摆渡一生的边城。一个声音说,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茶峒的虎耳草,翠翠手上的爱情,从童话转向寓言只在一瞬间。淳朴、明澈、安宁,可以让他的心灵飞起来。一根藤蔓,纤纤细细远远伸过来,一眨眼的功夫钻进一星泥土,一星星泥土就够了。并且,纵然尘埃微末,也义无反顾。没过几天,新的小虎耳长成。一棵虎耳草,愿意做信使手握中的花朵,愿意那触须伸到地面长出的另一棵有所牵萦地站在同一的高度,承接风来,雨来。他遥听天际,邈远的星云爆裂所产生的巨大回声。   一种光荣的事物出现了,一种典型的植物,虎虎生风或是虎虎生威。虎通常会将头转到声音来源的方向,向着几公里以外的动物的叫声发出低沉的吼声。虎耳向上,虎耳草花葶向天,曼妙而轰华,在庭院,背阳的山坡,溪旁树荫及岩石裂缝生生不息。某种意义上说,一次次虎耳草的分株断裂,是用旱或涝的擦痕把记忆粉饰了,甚至使得林木消隐,为一座园林腾出足够宽广的空间。疆界已达无穷远,舜往于田,号泣于天:荒野上,一个人仰天长哭,苍茫,深远。是最后一只虎,衔着自己的骨头和一剂膏帖夺路狂奔。清夜里,虎骨的疼痛转移到他的身上,他的腰椎和腿骨、肩胛骨,他的躯干、上肢、下肢和颅骨,他的四肢百骸,他的二百多块骨头在情和爱,仇和恨里一日日松动,渐趋分崩离析。因而痛,深入骨髓的呻吟和哀愁。敲敲,耳边不曾止息的骸骨一如既往地轰鸣着,铮然作响:笃笃笃——虎骨膏,一帖在关节,一帖在神思。彻夜,最痛是安眠:最难得的熨帖也是自由的。   然而,虎落于平阳,动物园,马戏团。虎鱼贯而行,虎越来越少,直到原野荒寒,虎销声匿迹。他的寒舍,他的瓦檐下,一只只耳朵向上竖立。如果没有草,为什么像植物?如果没有虎,为什么像动物?虎耳草,剩下平静的诉说,剩下压抑的呜咽,瘦弱的一根藤条,蘸着最后的尊严,装饰居室,点缀忏悔,写下追忆,祈愿,苦口的感怀。在这个世界,能倾诉的不止是欢歌,能谛听的不止是伤痛。情到深处异举,青春在虎耳草的旁侧,谛听或以极速的飞驰穿过瘟疫、疮痈,冻疮,蒙蔽,钳制,摧残及被毒虫刺伤的狙击。听!沉潜在民间颇为放纵的怪癖:虎耳草三钱,猪皮肉四两混同剁烂,做成肉饼加水蒸熟食可以治吐血;喉闭无音用虎耳草代茶,亦治;虎耳草捶汁滴入耳治耳内暴热毒,红肿流脓疼痛,或鲜虎耳草叶捣汁滴入耳内治中耳炎:鲜虎耳草叶,擂钵山响,触及患处更直接作用于月光、梦幻、阴暗、乱、非理性、水、湿、奇谈怪论和奇思妙想,所有的猜测、传言、幻觉、异常。五百年后,虎将变得雪一般白,然后再活一千年。当虎死后,灵魂会渗透入地变为琥珀。一种难以觉察的转换,意味着广大深微的世界散布了无数难解的奇闻异事、流言蜚语,如同虎、耳、草的衍生虎耳草,虎的耳朵和琥珀。一只只虎耳,一粒粒虎的精魄:虎!虎!虎!风从虎,虎行于地,连片的芭茅、灌木丛林,黑夜的森林燃烧着煌煌的火!虎匍匐前行,虎的耳朵警惕如初。和人一样,虎的内耳由骨性的、充满淋巴液的半圆型通道构成,通过复杂的机制维持身体平衡,而他知道虎的耳朵从根部往上逐渐减小,或圆或尖向上直立,敏锐的听力能够听到人类根本听不到的声音。                      2007.7.26由兮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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