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冬天，到翠湖看海鸥

　　有一年冬天，昆明人争相转告：“快去翠湖看海鸥。”那时，大家均以为这些美丽的鸟儿是误入这座内陆城市，很快就会离去。然而，此后二十多年里，海鸥在每年冬天抵达，渐渐成为了昆明的一部分，也使我的冬季，灵动成岁月里微波荡漾的湖水上轻柔却坚毅的翅翼。 　　冬天，翠湖也不萧条。柳枝一条一条垂挂在湖边，黄绿间杂的柳叶在阳光的映照下，有几分灿烂，倒映入水的红柱黄瓦和蔚蓝的天，更是天地绘就的一幅浓彩画幅。寻一条长椅坐下，把面包或馒头撕碎抛向湖面，海鸥见了，立即游来，它们在湖面争食，每有面包屑落下，就冲过去衔住，湖面随它们的前冲后俯欢快地动荡，引得低低回旋在湖上的海鸥也赶了过来，不等面包屑落水就张嘴叼去。胆子大些的海鸥会停到岸上，一面机警地东张西望，一面叽叽喳喳地随着面包屑一点点靠近长椅。有海鸥吃饱后飘远，在晨光中安静地随着水波一上一下轻轻晃荡。有时，海鸥会游到湖面的鳞鳞波光中，它的身躯就在光中勾勒出浅浅的轮廓，当它在鳞光的边缘展开翅膀，每枚羽毛都透明了似的，美若精灵。也有海鸥会到亭子边整理羽毛，有人在亭里拉京胡，吱吱呀呀，它好似无心倾听，却又一呆就好半天。还会有海鸥孤伶伶地立在堤边，不飞翔，不游水，也不觅食，它静静地看着什么，又或什么也没看，任游人在它身侧来来往往。是这座城市使它感到孤单，还是长途跋涉使它疲惫？又或者，它在思念那遥远的家乡——西伯利亚。 　　看着它，我想起了自己刚从学校毕业的时候。那一年，离别了多年的朋友，参加工作后又诸多不适应，无论工作本身还是和人的相处，就这样看到了日子里暗藏的寂寞。冬季，海鸥来了，便到翠湖和它们厮混。买了面包，把它们哄得一点点近了身，在我脚边不停地叽叽咕咕。每个周末，我都背对行人，面对湖水垂柳，和海鸥共度。它们吃饱玩够倦怠后，就一群群高高飞起，在蓝空中一圈又一圈回翔，然后慢慢消失，到郊区的池畔、水边栖息。它们离开后，我依然坐在长椅上，刚才热热闹闹的水面、长堤，此时已安静下来。椅边有片羽毛，信手拾起，轻柔、洁白，看不出旅途的风寒与艰辛。我不知道这些小小的鸟儿，是什么在指引它们年年展开翅膀迎风归来。它们有长长的翅膀、轻盈的身躯，以及坚韧的决心和不摧的毅力，从与地球上这小小的一面湖水相遇，就年年飞度千山万水，相约着缠绵于此。就在这些来来往往间，它们把陌生的水域熟稔成自己的故园。感受到无畏的海鸥为了生存所付出的一切后，独对一池潋滟水波的我，虽然寂寞依然，但一寸寸舒坦了自己。 　　舒适坦然后的我，在某一年的冬季，成为一个女孩的母亲。在她生命里的第二个冬天，就带她来看海鸥。她以为，那些修长细致的翅膀在蓝天中画下的弧线，是种舞蹈，便也对着漫天飞舞的鸟儿转动她的小手掌，与它们一同起舞。告诉她：“它们是海鸥，正在飞。”女儿立即就换了动作，两只手臂微微向后伸得笔直，笑嘻嘻地看着我。那时，她还不会走路，她小小的脑子里，一定在想：以后，我会走路，也会飞翔。 　　当她会行走，会把面包撕碎喂海鸥时，她压抑了自己飞翔的梦想，在湖边对时时展翅的鸟儿欢笑。有摄影师看到红衣红裤的她和她的笑容，立即按动快门。一些日子后，我们就在摄影展上看到了她和海鸥，全家人围在那里一遍一遍地看。 　　海鸥，是我们这么多的快乐，它连同昆明每个冬里蓝得浓重的天空和如同大家闺秀般温和文静的日光，使得本应最为黯淡的季节在一年的光景里流光溢彩，又在影集里华美无方。它们还是这座城市的骄傲——这么一群美丽自由的鸟儿，爱上了我们的居所，年年不辞劳苦，穿过风霜，越过山川，抵达这座城市的心脏，留连一整个冬。 　　然而有一年，我们只是远远地看海鸥，因为禽流感。虽然没有证实海鸥携带了病毒，但还是生疏了。那些日子，我绝口不提翠湖，在女儿嚷着非要去看海鸥而我又再也无力拒绝时，我们站在很远的地方，看它们飞翔。 　　海鸥依然叽叽咕咕，但叫声尖锐了几分。我让女儿留在原处，独自买面包去喂海鸥。报上说海鸥非常饿，但人不饿，因报上还说有人捕捉海鸥当菜肴。匆匆把面包喂完，走向女儿，她眼巴巴地看着我：“我可不可以也去喂一个面包？”“不行。”“只喂一个。”“明年没有禽流感了，我们再来。”女儿无奈，一步一回头地同我离开。 　　曾有一支歌这么唱过：“当有人爱着我的时候，所有的事都变得美丽，我们在一起所有的时光，照耀着我的心，当她伤心的时候，我为她擦干眼泪，她快乐的时候我跟着快乐……几年过后，我依然没变，她却离我而去，我被孤独地留下。我仍然等着那一天，她说我会永远爱着你，不弃不离，我从不以为这会结束……” 　　我不知道海鸥会不会因为冷漠而伤心，也不知道它们还会不会回来。它们有着人类梦寐以求的自由的翅膀，可以在这个星球上任何一处有阳光有水草的地方停留。 　　漫长的一年终于过去，冬日的第一天，海鸥翩翩的身影出现了。虽然有的海鸥不愿或不能再回来，但作为一个群体中的大部分海鸥回来了。依然在翠湖，它们嬉戏，飞翔或停留。我看着它们，心里的快乐平静悠长。这个世界的改变每刻不停止，不知道什么时候包括我在内都和从前面目全非，但至少，我们以及我们的城市，没有被海鸥遗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