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坠落

　　　　　　　　　坠落

　　水滴坠落，一片迷朦，它们从上空来，越来越分化，越来越细小。风，摇动、晃荡，积淤在地面上。水滴融合、分离、拥挤、扩散，而在近处的草根和尘埃，混合成暗淡的颜色。水就这样混沌了，失去了它曾在空间的清明。 　　天灰暗着，树上的叶子落了很多，树下就多了它的残骸，只是还泛着生机的光泽。光泽会逐渐地退去，直到枯萎，融化入泥土。坠落之后，给我留下询问的过程。 　　如果风不在，风不来，叶子会摔落吗？如果雨不落下，树木终于一天会腐朽吗？如果桥不通向对岸，一个人能走过寂寞的河流，看对岸兀自开的花吗？显然，假设是多么的徒劳，更徒劳的是，一切都在发生之后，世界的色彩，在潜藏的变化中，模糊了原来的单纯。它们终于搅混了感觉，像一种聚集到一团的颗粒，下沉到眼睛所及的底部。 　　站在天空底下，想我没有离开过的那只有几百米的狭长的村庄，荒凉而落寞的面貌，却升出单纯的幻觉的美好。我知道它有限的空间，单纯的景色，而今这些已经脱落掉了。比如色彩，湛蓝，蓝如宝石的夜空；比如星光，纯净而闪烁；遥远的无光之影的月型。它们悠然滑落，而不知何方。也比如一个少女，她的影子风化在记忆里，成为一生爱情的标本，而最后变成了残缺不全的影像集合；比如，你对家人和一个地名的一种记忆，发生着血脉一样相连的割舍；还有犬吠以及风折断芦苇的响声……。在异地的某个睡眠中，我会惊醒它们脱离你的天空，漫天撒下雨水。多年之后，这样交错的画面，已构成一个人的历史。这样的情景中，你想：我是怎么在过程中忽略着它们的？因为一切都如时间当中坠落的雨水吗？最终消没了吗？ 　　星光暗淡地退后，仰躺在一片绸缎的思绪之中，仿佛我描写的一个人最初的觉醒：一只像鸟一样有着黑色翅膀的精灵，高高地翘立在废弃的电线秆子上，尖锐的叫声，令我心神不宁。我如一滴水，坠落在大地的草芥之上。各种经历和错综复杂的情境里，我模糊成一个疼痛而恍然的影子。想象女娲补天。我想传说终于没有成为事实，否则，为什么还有滔滔不绝的雨水，掩埋、覆盖、挤兑、毁灭了大地上的东西。万物被雨水生长，又被它腐化。坠落到泥土里和废墟上，成为大地的腐朽之物。

　　生存教会了我认识粮食、吃饭，知道了男女生育传递的人间烟火。这个表层之下，涌动的暗流，漫过了我少年时代清清的河水。在后来，感受生活的陷落。在流浪或者安定的居所里，走上台阶上，或者风中左顾右盼。那些在我的经历中出现的森林、石蹲、古老或者现代的建筑，凸起过去或者现在。在静止和活动当中，我被生成了游离中间的幽灵。身体和灵魂，因为感觉的融入，缓缓分泌出粘稠的液体，我想，那是我的血液。它们摊开、滋生并饲养了我身体内不同种类的生物。我的生命得以喂养了。我也发现了自己内在的分裂，各种不同的道路把遗愿分割，构成了一个支离破碎的现象虚体。那样，我一次次地建造不同的空穴，容纳这些分离出来，寄养在我生命里的生长之物，而生长之后，便是一场不同物种相互抵御和撕杀的灾难。 　　生命派生出的果子，吸纳了时间赋予的生命所有。身体生长的触须，在月光下清朗而美妙的照拂下。发出坠落之前，痛并快乐的呼喊。这些都来自身体内部，被打开的各种缺口，源自生活触及的不同内容。不同人攀缘、延伸着呼应的欲望和需求。随后的过程，便是一种填充。仿佛鱼一次次的进入了水，叶子一遍遍地从枝杆上发出新芽。我因此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变成了充满了道德和灵魂撕咬着的怪物。看着一张张的脸，一次次途径的生命之源，我把这些影像藏到身体里的角落，感受着如雨水和颗粒的下坠，一直将我落入卑微的生命缝隙。时间延续的当中，它们从我记忆的原出物体上，脱落、分离。我听到了身体内部分散着的声音，同样在坠落。它们给予我之后，让我感到了脱离而去的惶然。 　　这个夏天，一些微小的粉尘，飘散开来，觉得满天都是了。每一次抬起头，清明的世界，悠忽从眼角不见了。一瞬间，又是多么漫长。夏天这样来过，石头一样压在记忆之上，远处模糊在烟尘里的楼房，我走过的街道，一直那么延伸。在我起身时，感觉到了一种压迫，或者这更是肉身的一种累赘，但这又是一个人无法脱离的。那一刻，我竟然有了甩掉肉身的念想。因为交织、离乱的影子，整个人都感到了脱落，轻飘飘地下沉。我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深渊，所有的东西都必然无路可逃。那是不是一个更为寂寞而荒凉的地方，或者生命的一种尽头。 　　漫长黑暗的过道里爬过来的镜头，多么清晰，我恐慌。一次次看窗外的草，连成一片，被风摇晃。我想它的种子，如何被风吹来吹去。落到地上。死去，或者活来。而我明白了，坠落，从一开始，就有死亡，也有生长。我为生长庆幸。在台阶、石头、砖瓦等的缝隙间，把身体搬到这个世界里来的草棵们，它们是幸运的吧。可是，睡眠总是把梦带来，和过去以及即将过去的东西，在梦里会面，竟然是许多东西在过去和未来交合而生的残忍真实。 　　我幻想身体的音乐，通过灵魂的美好传给大地上的植物，满怀美妙的心愿收留了生长的东西。我和它们共同走进了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岔路。把梦留在许多个相遇的地点。野外的风景，唤起我的过去，而更多的时候，在抵御铺天盖地的尘埃。倘若它们将自己深埋，如何给予自己顺畅的呼吸。此时，精神滋生的疼痛感，由远而近，损落了依附在身体里的许多过去美妙的东西。多年以来，单纯的清澈和明亮的月色已混沌不明，陌生了最初的行程和容颜。在模糊的天底下，你变成模糊的人。你想温暖，因为你有悲凉的事，它们足够深，深如不见底的河水，藏的是那些，损落在过去的容颜，你或者因害怕而痉挛。 　　日夜的水，在流淌，明晃晃的太阳下，整个的你，被梦想进行了肢解。过去的梦，在十年，二十年之前，都像那个词：流水和落花。词语古老，仿佛你放在往事里陈旧的衣服。那些的地方，那些人，和你一样，被生活追赶，无路可逃。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过去，现在，将来。手和目光，按照心愿抵达。你想，这样的夏天就来了，它们一样滑落着。身体里生长出来的叶片，在繁华过去之后，坠落到地上。落满的灰尘，怎么也无法擦拭。最后和泥土消融在一起。或者它们无法干净，携带的你的记忆就被涂抹了。在眼前的大地之上，雨水遍地，空气潮湿，草依然发疯地长，没有边际，四处伸展触须，将你缠绕，将你怀念的星光和月色暗淡。然后，一点点地焚化。 　　生命在单行道上，灯光或火把，你无法离开，但你躲避不了被绊倒的时段。爬起来，才觉得，凹下或者凸起，在眼前必经的路上。它们囚禁了你、抽打了你，绝望了你。而如今呢？你以为自己像条鱼，在如水的人群中间游动，把玻璃一样的东西，从心里取出来，给熟悉可爱的人看。他们（她们）会说：好。但是你觉察到了，彼此的脱落和分离。如同一切事物都在向前。这个过程有你无法逃开的时间和生活的剥离。水无法离开岸，根无法离开泥土，你无法离开自己。大地给予欢乐，也给予剥夺。向前是上升，但却像坠落的暗示。内心的警醒，仿佛一道宿命的光芒，运行在一种无形的轨道。你知道，生命和感觉包容的东西，在身体和灵魂里降落，如同坠落到大地上的水，遍布人间。 　　　　　　　　　　　　　　　　2007年7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