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吴哥，吴哥

　　吴哥给我的印象竟然是：一辆摩托。中午时分，一辆摩托载着我在暹粒市大街上风驰电掣地跑。 　　吴哥给我的印象竟然是：一堆石头。在阳光中，一堆堆石头庄严肃穆地闪动着撩人心扉的微笑。
　　我是在五月的一个下午来到吴哥的。一到下，听前来接我们的导游介绍说这里是柬埔寨暹粒省暹粒市，心中便存疑团：不是说是到的吴哥么?怎么又变戏法似地换了地名？晚饭后到街头漫步，同来的H解释说：吴哥只是这里的一处古迹，就像你们大理的崇圣寺三塔。总不能用它代替整个城市吧?抵达感便突然间消失。迷离的灯火和稀奇古怪的文字中，吴哥在夜色中躲了起来，躲到夜的深处，像一个猜不透的谜。 　　第二天一早，用过早餐便上车。窗外一片绿，到处是树，树的缝隙间露出一片片清亮的水。车子经过西哈努克亲王的行宫，又经过法国人的宾馆，在一片绿中向北驶去。渐渐的，路的右边出现了一汪很大的湖。导游王光明介绍说那湖过去是国王和王后洗澡的地方。过了湖，公路两边出现了一幢幢用木头支架起的简易的楼房，很像国内临水而建的吊脚楼。唯一不同的是它们都建在陆地上。王光明是华人的后裔，祖藉潮州，他的华语说得很不标准，发声时声调不分，把阴平发成阳平，把上声发成去声，听起来十分吃力。他是个孤儿，他说自己的父母被红色高棉杀死了。他一路总是不停的说话，战乱使年纪不大的他脸上写满沧桑。 　　当一幢用红砂石垒砌成的像塔一样的东西出现在车窗左侧的绿荫中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欢呼。这就是吴哥窟?但导游王光明却笑着说：“这是一座神庙。在这一带原始丛林中，有很多这样的神庙。我们下一站先去女王宫。”
　　一辆摩托之所以载着我在街上跑，是因为我的数码相机在拍照过程中突然坏了。导游王光明先生——这位祖籍潮州的华裔青年，在我的再三恳求下带我去寻找一家数码相机修理店（突然坏了的相机可是我专门为这次柬埔寨之行而买的呀）。当他把我载到一个路边地摊前，我是彻底的绝望了。这个叫暹粒的城市，根本没有一家专门修理相机的店子。 　　从吴哥回来，我开始相信“刼”的存在。在法国巴黎，我曾经在罗浮宫前走失，在蒙娜丽莎谜一样的微笑中让同伴找了我一个下午。而在女王宫、在大、小吴哥窟，在那些石头上浮现出来的微笑间，我再次遭遇新的一“刼”了。一路上，我不停地拍照，照残墙，照石柱，照三角形的门楣，照石头上的神像，照路边剔除杂草的肤色黧黑的中年妇女，照坐在墙头上或路边眼神忧郁但你一望他脸上便露出微笑的儿童。到了后来，又弯下腰去照一块一块整齐划一的红砂岩铺砌而成的古意盎然的主行道，这时镜头里便闪过一袭白色的裙角、一双精致的凉鞋。抬头，一个身材袅袅婷婷的金发女郎从我身边轻盈走过。对着她的背影，我以不远处三座并列的塔形神祠为背景按动了快门：红的石头，白的衣裙，金黄的长发，光影交错，心也怦然而动。照毕立即把开关拨在“回放”模式，想看一看拍摄效果，这时“刼”出现了，相机显示：读卡错误。赶紧关了机，在打开到回放模式，仍然是“读卡错误”！汗立即从我的身上冒了出来。对身边同行的伙伴G说：“我的相机坏了！” 　　另一位同伴Q友情提示：“取出电池重新装上试试。”立马取出电池，再重新装上，拨到回放模式，画面又显示了，美仑美奂！于是额首称庆，继续拍照。在大哥吴，一路行走一路拍照，当来到一幢石头大门时同伴们集体消失了。我看身后还剩下个乔兰，便对她说赶快去追上他们。乔问往门里走还是从边上走?我不假思索：“他们大概不会进门，否则会在门口等我们的。就从侧边大路赶上去吧。”于是乔与我一路猛追，追的过程又一路照相。路边，古老的石墙上，立着高大威猛的大树，还有盘曲如龙的树根，有的地方把墙体都撑裂了。我们互相为对方拍照，一直走过石墙，往左一转，又见到一片原始的丛林，仍然没有同伴的踪影。乔说：“怎么办?”我说：“继续沿着大道追！”我们紧走慢跑，始终找不到同伴的身影，只见一群断臂残肢的男人在路边奏乐乞讨。终于来到出口处，看到了一座高大的石头建筑上一张微笑着的神的脸， 　　走出大门，看到了公路，看到了等在那里的客车。但同行的人仍然杳无踪影。便突然想起了“高棉的微笑”。如果说，蒙娜丽莎的微笑是人的微笑的话，这回我们遇到的却是神的微笑了。在人的微笑中人可以找回自己，而在神的微笑中人却显得无力了。我对乔说：“你在这等。我进去找他们。不然他们呆在里面等，时间就耽误得长了。”一路小跑着，又从出口大门往里跑，又见到了茂密的原始丛林，又见到了路边奏乐乞讨的男人们。在一个石墙围起的地方，终于见到了同伴，他们齐刷刷地在那里站着，用眼睛瞪着我。原来，在要进大门时，我们却绕道从侧面追赶他们，当然就错过了。 　　“刚才到处找你们！真是急人了！”Z说。 　　“乔兰已经在外面了。里面有什么?”我问。 　　“里面有树包塔，一条条粗大的根，把塔箍得紧紧的，像一条条巨蟒！真是壮观。”Z说。 　　这就是塔布茏寺，是高棉国王阇耶跋摩七世为了祭祀他的母亲而修造，也叫“母庙”。早就听说这是电影《古墓丽影》和《花样年华》的拍摄地。差点失之交臂，自然不能放过。一进门，便见到一个神秘而恐怕的画面：宛如一座城堡的塔布茏寺，完全被密密麻麻错综复杂的树根所盘踞。无数巨大的树根与石头建筑，如痴男怨女，执着如怨鬼，纠缠如毒蛇，相互纠缠，难解难分。盘根错节的巨树，缠绕着神祠佛塔，钻裂开围墙石壁，盘踞着长廊石阶，撑开了门户窗棂，像一张无处不在的巨网，一网打尽了所有的石头……既要保护古塔，又不能砍去大树，这确乎是给管理人员出的一道难题。这些古老的石头，也在遭受着一“刼”。赶紧举起相机，急急忙忙拍了几张神祠与大树的根相互纠缠的画面，然后返身而回。一路庆幸：这回是满载而归了。 　　然而，我的“刼”似乎并未结束。到了下午，当导游领着我们走过大吴哥的大桥，挥别胜利门，来到斗象台，兴致勃勃间照下了很多自以为精彩的照片之后，相机下午又在吴哥窟坏了。 　　吴哥窟是整个吴哥保存最完整的建筑，它象征着高棉民族的尊严和骄傲，其五座圣塔高耸入云的图案成了柬埔寨国旗上的一个重要标志。吴哥窟有宽大的护城河，有高大的殿宇。一进大门，导游王光明便指着门右侧墙壁上一尊女神像说：“吴哥城里有三千神女的雕像，只有这尊是露出牙齿微笑的。”我对震中出牙齿微笑的神女产生了特殊的兴趣，扭转身侧着腰对着她拍了一张照片，又调整焦距想拍一张特写的镜头，这时“刼”再次出现了，画面再次显示：“读卡错误”。重新关闭再打开，竟然显示：“无卡”。再施旧伎，无果。再施旧伎，无果。再施旧伎，无果…… 　　天气热，全身都在冒汗，此时更是大汗淋漓，衣服裤子都湿透了，整个人像从河里捞出来的。这一天，在吴哥城，我是唯一一个郁郁寡欢的人。同伴们拍照复拍照，我却踽踽独行，神情忧郁而恍惚，像一个孤独而飘忽的影子。同行的G发现了，安慰我：“没关系的，从今天起，我做你的专职摄影师。”我对她报以感激的微笑，但却有意的躲开去。一个人看石头上的神像，看高大巍峨的殿堂，看殿堂内的装饰，看美丽的外国少女。当来到65公尺高的内部供奉婆罗门教太阳之王——毗湿奴神的主殿下，我停了下来。同伴们都去爬上主殿的高处看景致，我却在一片绿色的草地上坐了下来。 　　回到车上，从旅行包取出预备用的新卡，插入后仍然显示“无卡”，心情更无比沮丧，这正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在相机和储存卡间选择，我宁可选择坏的是相机而不是卡。
　　一堆堆石头之所以庄严肃穆地闪动着撩人心魂的微笑。是因为它们不是一般的石头。而是一堆堆垒砌出享有“世界七大奇迹”之称的吴哥神窟的石头。这些石头上的神像脸上露出的微笑，以及无数的花纹、鸟兽、神女、人像，在我的眼中形成的离奇画面让我痴迷。 　　石头最美的地方，在我印象中自然首推女王宫。女王宫顾名思义就是女王居住的宫寝。但抵达后当层层叠叠的石头建筑出现在眼前，才发现这里其实不是人而是神居住的地方，导游王先生解释说，之所以叫女王宫，是因为它是由女人捐钱捐力建造的一座供奉神灵的庙子。有的门楣上雕塑有神像、人像，有的门楣其实就是一堵装性的石雕，有的门有框无门，有的廊有柱无廊。所有的石墙上几乎都雕刻有各种生动的人像和装饰性的动物图案，女神的雕像居多——我猜想这也许才是她叫女王宫的真实原因。雕像衣饰上的花纹一丝不苟，细腻如精美的木雕，但却是刻在坚硬的红砂石上。进门，一路拍照，每一处有石头的地方，都得停下脚步，都有拍照的价值。刚才还看到一头凶猛的野兽，俯首间又见一条灵动的眼镜蛇，刚迈步邂逅一位面露微笑的神女，才转身又撞上一位舞蹈着的妖女，原来的主道铺着严整的石块，两侧长廊却没了顶，只剩下花纹精致的柱、门、窗、墙。门上、窗上，表情各异的众神脸上、各种各样的动物身上，都透出阳光粉红的颜色。我到过许多地方，这样的颜色似乎只在这里才有。 　　石头最多的所在，当然要算吴哥窟了。吴哥窟又叫“小吴哥”，是献给“梵天”的神殿，小吴哥其实不小，是世界上最大的寺庙。吴哥窟城外有一条宽阔的护城河，河岸有高大的菩提树，河上架有石桥。桥两边有巨大的巨狮石雕，也有在各处寺庙中随处可见的七头蛇神“那伽”石雕。导游王光明先生说，在古时，这条宽约一百多米的护城河，养有很多鳄鱼，是用来抵御敌人进攻的。虽然过去从电视、书籍和照片无数次地看过了关于吴哥的种种介绍，当吴哥窟陡然出现在眼前，我们还是如被雷电击中一般地镇住了。可惜相机坏了，不能照相。望着吴哥窟五尊高大巍峨的石塔，心头立即弥漫起一种庄严感、肃穆感。通道两边的护栏，脚下的石块，建筑上的石头，都天衣无缝地连结在一起，没有一丝缝隙。有些护栏上涂有水泥的地方，导游王光明说那是法国人后来修复的。作为一个现代人，很难理解这些不用任何粘合剂组合的石头，怎么历经漫长的岁月和肆虐的风雨而保存到现在?这些重达几吨几十吨的石头，又是运用什么搬运工具搬运到这里来的? 　　在这里，所有的石头都有生命。我看见了一张一张笑脸，都刻在石头上。一群一群的游客，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游客，盯着石头上的雕塑看，站在神像前照相，也面露微笑。古老的神灵，庇祐不了这个国家的人民，历史上这片土地战乱频仍，直到近代还是动乱不止，直到上个世纪末才告别了战争。饱经战乱的柬埔寨人民本应该是脸上写满忧患的。但在暹粒，在金边，我目光所及的柬埔寨人脸上都浮着微笑，生动如石头上的神像。所有的微笑，自然都焦中在巴云寺（Bayon）——那就是闻名于世的“高棉的微笑”所在的地方。依照佛教须弥圣山的概念而建的巴云寺，环绕中央尖塔的是49座四面都雕有双眼微闭、嘴角微翘的巨大佛脸的佛面塔。每个塔面，无论从那一个角度可以都看到那种普照如阳光的微笑。抬头仰望，在覆盖着四面八方的微笑中，人突然间便感到了一种震撼，忘记了尘世的忧伤。遥想当年，那些在炎炎烈日下的建造者，吴哥窟的建造无疑应是一种“刼”吧?只是如今他们的“刼”却化成了“世界七大奇迹”之一。高棉的微笑，是一种刼后的微笑。是一种穿越苦难的微笑。也许正因为这样，它才动人? 　　但不管怎样说，笑也许应该是人的专利。历史早如过眼烟云，永恒的是这些石头，还有石头上的微笑。
　　在这个宁静的夜晚，回想柬埔寨吴哥之旅，模糊而又遥远。一个钟头前，东方红数码相机店的小黄打来电话告诉我，相机要重新发回苏州厂家去维修（原来已发回一次，说检测无问题返回），数据今天晚上再去一家相馆抢救恢复。将近十一点半了，又接到他突然发来的一条短信：储存卡的所有数据都无法找到（在这之前，他可是确凿地告诉我送去昆明已经恢复了七十多张的啊）。 　　所有的努力，止于一瞬。无奈中只好回复他：“事已如此，听天由命吧。”我能对他说什么呢?一了百了，只有了，才是“刼”的结束！ 　　夜已深，我呆坐如石头。突然想起在游吴哥窟时导游王光明曾说过的话：来到吴哥，每一个游客都会出现点或大或小的麻烦的。心下便有些释然，与脸上始终露着微笑的柬埔寨人民所遭受的种种刼难相比，我的这点麻烦确乎只能算个小的“刼”吧? 　　在灯下，在电脑旁，我在博客默默敲下了以下的一些文字—— 　　从柬埔寨归来
　　带回的是一部坏了的富士相机
　　所有的记忆都跟着坏了 　　在柬埔寨　在吴哥
　　我确实看到一堆美丽的会笑的石头
　　可惜现在我看不清他们　 　　我的相机坏了　在大小吴哥窟
　　所有的数据都坏了　在这夏日的夜晚
　　坏不掉的　也许只有那一堆堆
　　微笑的石头　柬埔寨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