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生命的麦子

　　每年的麦收时节，总让我想起什么，甚而切身感受到什么，一种喜悦和感伤的复杂情怀时常困扰着我，让我不断变换着各种各样的心灵姿势去接近它，并从虚掩的回忆之门里窥测到些许生命的变化与嗟叹。 　　六十年代生于乡下长于乡下的我，对麦子有一种特殊的感受，因为自幼伴我长大的除了高粱就是玉米等粗粮，对麦子的渴求与向往简直占据了我整个少年时期的所有饮食之欲。给我印象最深的一次吃面食是有年秋天，生产队晚上组织收割高粱大会战，需要两个抬汽灯的少年，我被有幸选中。当夜，我和另一个小伙伴异常兴奋地抬着汽灯，紧紧地跟在镰刀霍霍的大人们身后，抬灯的远近高低都要恰到好处，还要顾及不让脚下尖利的高粱茬扎伤绊倒，我俩小心翼翼又觉无比自豪。但当时吸引我的并非只是那异常壮观的夜战场面，更让我心生美好向往的是完工后生产队要用麦子做的挂面犒赏三军，那可是我等一年到头也难得鲜见的麦制品啊！ 　　记得上高中的二年，基本上以高粱饼子为主食，间或吃到点玉米饼子，那便是难得的享受了，对于吃馒头可是连想也不敢想。我们住校生一般每周自家中带两次干粮，常常是等到最后一天时那饼子早已干硬难啃了，而且没有像样的咸菜，那分生活的苦涩艰难至今想来还有后怕。但正是由于有了那段刻骨铭心的艰难岁月的辛酸经历，才使我对麦子有了较之今人更亲切的殊异感受。 　　至今我说不清当年在生产队上时，大片大片的麦子为何总长不好，是不是它比高粱、玉米等的种植要求过高，但反观现在麦子的种植好像又并非如此。当年的麦子多半只有尺把高，稀稀拉拉被杂草遮掩着，麦穗头小得不及一节手指大，收割时一亩地装不了一地排车，打压完交了国粮也就所剩无几了，各家各户分的不够来亲招待的，许多人家年三十也是不能吃上顿像样的饺子。究其因也许与种子、肥料、灌溉等因素有关，但更主要的恐怕还是政策的原因吧！ 　　粉碎“四人帮”后土地承包到了户，束缚老百姓种地热情的枷锁终于解除了，还是那片红土地，还是那些庄稼汉，但昔日的贫瘠地，却变成了眼前的米粮仓。不几年，吃饭沾盐水的老百姓，票子有了，粮食有了，特别是从此家家户户告别了吃粗粮的年代，麦子，亲爱的麦子，终于成了人们梦寐以求的主食。这场麦子革命的深层次问题，老百姓是不会弄懂的，但他们从此却有了和麦子一样的秉性和热情，他们得到了土地的爱戴和感激，相互因麦子紧紧地聚拢在一起，麦子成了农民和土地最完美的结晶。 　　那时节，我虽已考了师范留城工作了，但经常会抽空回乡下老家给承包着土地的父母帮工，而且我的帮工一半是亲情使然，一半却又是我平民本色的乐意作为，好像家中的几亩地真正的主人不是父母，而是刚刚离开那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土地的我，对于农时的把握与农活的安排，即便种了一辈子地的父母也只是成了我的参谋，大事小情都是由我张罗。好像有六、七年的光景，正值我青春年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从未因农活的劳累叫苦过，特别是每年的麦收时节，一般都是我的头镰，这也是至今让我难以忘怀并时常炫耀的一段光辉历史。 　　那时的麦收不像如今有小麦联合收割机帮忙，几亩地匆匆三四个来回就告捷了，须先用人工割了，再一一捆扎起来，用牛车拉到麦场上垛好，等排号挨到自家打压时将麦子摊开、翻晒，一般要顶着中午火毒的日头用牛拉碌碡一遍遍地压，用拖拉机压场是后来的事情，等把麦子压得麦杆明晃晃由厚变薄了，才将麦秸完全挑走，留下混杂了麦糠的麦粒，待黄昏或第二天清早用木锨扬干净，再晒干，入了仓，那麦子才算完全收了。收麦的过程每一个环节都是很累人的，别说挨晒流汗费力气了，单说麦毒呛得人嗓子疼刺得人浑身起红斑，就让人难以承受，可每每收场之后的夜晚，躺在平展清洁的麦场上，身边是自家小山样的麦粒堆，抬首是夜朗星明的深邃苍穹，淡淡的夜雾悄悄润泽而来，心里便盈满说不出的满足和喜悦，那分经过辛勤付出而得来的收获感受，是很难让人泛泛言表的，也是不曾经历过的人难以真切领会得到的。 　　忘记了从哪一年开始，不单是因为生活大为好转了，更因父母都已年逾花甲，我姊妹几个好说歹劝让父母转包了家中那几亩地，来城和我们一起居住了，自此我也便渐渐疏远了麦收的参与。偶尔的去亲戚家帮工也好像力不如从前，再没有了拉头镰的劲头，甚而隐约有了畏惧收麦的胆怯心理，潜意识中开始把帮工看作碍于情面不得已而为之的敷衍和应景之为，我知道，那是我在一步步脱离土地，脱离和土地曾有的那分淳朴而挚浓的感情。特别是如今，每遇麦收时节，虽然内心还是真切关心着麦子的收成，关心着收麦的进度，但心里却是十分打怵再去麦田之中亲手劳作一把了，即便如今都是联合收割机的机械化作业，麦收的整个环节轻松了一大半。有时在路边看着那些替换下来喝水休息的收割机机手们，浑身粘满麦地里的尘埃，劳累的样子像当年我在打麦场上的狼狈，我的心里就着实为他们难受一番，在体谅他们辛苦的同时，我也在责问自己是不是离土地太远了，离麦子太远了，为何害怕了甚而讨厌了自麦田的边沿走过，为何总担心麦尘会呛了自己的嗓子或刺了自己的肌肤，更别说躬身于麦田再做一回地地道道的老农了。 　　静心思之，不论你曾经种过地还是从未和土地打过交道，可谁又能离得开麦子呢？谁又不是每天在享受着麦子带给我们的馨香与馥郁呢？脚可以远离土地，手可以远离土地，但心却不能忘记那生养我们的泥土和麦香啊！那可是你我的生命之源啊！珍惜土地，爱戴麦子，只有将麦收时节的辛劳化作你我心中永恒的亲切和甜蜜，麦子才会永远幸福在你我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