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死亡

　　凌晨。 　　8：30分。 　　一个期待已久的时刻。 　　这个时刻，意味着一场蓄谋已久的计划即将开始。屏息，心跳不止，然后贼一样地左顾右盼。突然身体某个部位被一只愠怒的脚踢了一下。不知是胆怯，还是恐惧，任那个家伙对自己肆意的蔑视。 　　丛林。荆棘。雾。潮湿。饥饿。麻木的身体。攥在手里发热的冲锋枪。瞪着的发困发酸的眼睛。还有几乎停止了的时间。这一切都像是蓄谋已久了的，让内心的狂热渐渐平息，有的竟成为了烦燥，让匍匐的身体感到难过和伤心。 　　这是一九九三年八月的一个凌晨。一场实兵实弹的战争即将开始。黑夜５点，我们就早早进入了预定区域，然后匍匐在地，想像着这场战争对自己的意义。那一年，我是成都军区某集团军某团侦察连的一名战士。我和我的战友正在迎接盼望着自己生命的一次洗礼。辉煌时刻的到来，往往比较漫长，也艰难。但我们面前并没有出现黄继光、董存瑞，电影《上甘岭》、《英雄儿女》那样的场面。时间正在摧残着我们年轻的肉体和思想。 　　轻浮得像是撒娇的声音在头顶上的树林响起。但我们拒绝它对我们的诱惑。我们已经经得起这样的诱惑。因为它是几颗信号弹。战争已经悄悄开始。指导员——刚才对我们施虐的家伙，正用浓重的陕西普通话命令：准备！ 　　有点儿紧张。后来就渐渐适应这样的速度与肃穆的气氛。我，小王，老猪，还有刘班长，副班长左小斌，两名新战士，紧跟在指导员身后，像猫，或者说像发现狩猎目标的豹，慢慢向前，再向前，然后进入预定的区域。指导员员脸上的胡子像草一样地疯长。三天不刮，就把他的脸覆盖成草滩。 　　任务是炮火显示。就是说，我们将为这次战争增加一层真实或者虚幻的烟幕。或者说这次战争就操纵在我们手里。我们就是制造这场战争的一部分。我们潜伏下来，然后屏气把手榴弹后盖打开。 　　期待已久的时刻，终于来临。指导员手臂一挥，我们用尽气力向着 “敌人”投出仇恨的手榴弹。爆炸声。击飞起来的弹片。石块。尘土。滚滚的浓烟。这都是战争给予我们最好的礼物。远处、密林深处，战争在狂叫，青春的热血在沸腾。我们还听见更大的炮声，它来自敌人的阵地，或者我们的阵地。炸裂的土地，飞扬的旗帜，流血的身体，奔跑的步伐，交织的弹雨，倒下或牺牲了的生命，隐藏的内心或誓言，亲人的怀念，都在爆炸声里变得脆弱无比。 　　我们两人一组往外投手里的手榴弹。接着，第二组，第三组……面前的那片土地已被弹片蹂躏得面目全非。死亡的气息在尘土间弥漫。我们都有点儿疲乏。指导员声音异常冰冷，他说，准备。只见两个新战士揭开手榴弹后盖，然后，引体，投掷……这时候，死神已经不其而至。一名新战士投掷手榴弹，弹体竟意外的碰在了掩体边缘，手榴弹掉在了坑内……手榴弹在燃烧，死亡在燃烧，若有若无的青烟告诉周围的人，死亡有时候并不狰狞可怕，它有点儿像——像孩子们玩的一场游戏。 　　卧倒。 　　指导员喊了一声，纵身扑向了那两个呆站着的新战士，然后捡起了燃烧着的手榴弹，奋力向外投掷，可是——手榴弹，爆炸了。 　　3～3.7秒，这是一个专业的军事术语。穿过军装的人都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它不仅意味着可以短时间可以消灭敌人，也意味着可以瞬间致已于死地。投掷瞬间，死神降临。 　　这是我生命中最大的一次爆炸。面前突然开放的千万血色花朵，像剑一样地四射，使我觉得像是在经历着一场梦。指导员倒在血泊中的样子，定格在了我们每个人的内心。 　　片刻宁静成永恒。指导员淌血的脸上，平静，安详。我们哭喊着，一个29岁的生命就这样远离了我们。 　　指导员的死，更多的人是用牺牲来谈起，是的，这是牺牲，真正的牺牲，和平年代的牺牲。可我却一点儿也没感觉到牺牲的意义，只是感觉到死亡在那一刻就像是一阵风，一缕阳光，一声虫鸣那样的来到了我的身边。但就是这样的死亡，让我永远失去了一位好兄长，好战友，失去了父亲一样的慈祥和关怀。 　　这以后，我发现自己不再惧怕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