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逝如轻鸿
2021-12-23叙事散文yangyizhuo
逝如轻鸿
――若长星陨落,山岳崩颓,人们自然会惶恐,会哀伤;若一叶衰敝,一羽凋零,怕少有人知道,少有人记得。只不过之于他们自己确实已经耗尽他们生命的全部。这世间,有多少逝者如星如岳?更多的只是如叶如羽。他的一切还宛如在我的面前:细长的个子……
逝如轻鸿
――若长星陨落,山岳崩颓,人们自然会惶恐,会哀伤;若一叶衰敝,一羽凋零,怕少有人知道,少有人记得。只不过之于他们自己确实已经耗尽他们生命的全部。这世间,有多少逝者如星如岳?更多的只是如叶如羽。
他的一切还宛如在我的面前:细长的个子,几乎要高常人一头。和他说话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细脖子上大大的喉结,像刚咽着一个核桃,一说话就不住的抖动。再仰些头,就看到咧开的嘴,就从那里发出“呵呵哈哈”声。你和他说话时,要尽量保持在他一米有余的臂长以外,以避免他一边“呵呵哈哈”,一边不时的把大手拍在你的肩上、背上,胳膊上。现在,我还老疑心他正在学校打钟人的小屋里,半躺着。我一开门,他马上欠一下身子,指了旁边的床铺说,“来来,坐下!”我想听他讲近来又有什么花花绿绿的新闻,又怕他破蒲扇似的大手,拍到身上……这一切,不可能了。他死了。
何家更老师,应当是我的嫡亲老师。我的同学好多曾由他亲手授教过,但在当时由于种种原因,我初中没有在当地上学,所以他没有教过我。后来,我来这所学校的时候,已经是和他平起平坐的一名教师了。
他在学校的形象并不高大。领导不喜欢他,因为他没有什么突出的教学成绩。或许还有其他的什么原因,比如,像他们这些“老”老师,对领导的一些安排,并不是那么言听计从。同事们说他好话的也不太多,一般的印象是这个比较奸滑。说什么也打哈哈,哼着哈着不办什么实事。
我和何老师接触也不是太多,有时在一起打乒乓球。应该说他球打的还是蛮不错。他们年青时,正是乒乓王国在世界树威的年代,他打起球来很正规。据他说,原来上面正规的教练来培训过他们,后来也去市里打过比赛。后来就不行了,岁数大了,拉家带口。学校里放下三角板圆规,家里地里又是锨把锄头。没那闲心思了。
何老师教初中数学的。据我们当年的同学说起他来,几乎都一致的承认何老师数学课没得说。但,自从我来到这学校时,就没见他考出过什么好成绩。每次期中期末考试过后,学校都要排一下各班的成绩。这既是考学生,也是在考老师。我记得何老师的数学成绩在同类班级中,一直就很不好,几乎是年年垫底的。后来,有一年,他的成绩在几个班中竟考到了中等。我们感到很奇怪。又没过多久,听到一些消息,说何老师暗里让算平均分的老师做了手脚。若非这样,他的成绩照旧很惨。
我有时从他的教室后面过,也有意识的听两耳朵。看看何老师到底怎么在讲课。他一般很少站讲台上,喜欢手里拿着课本满屋乱转着讲。那讲课的声音,多么像一个慈祥的老奶奶在给孙子孙女讲故事。讲到一些地方,他就会停下来,不管是男是女,拍拍一个学生的头说,来,去讲板上,画一个等腰三角形……又拍另一个说,你,去做一个内切圆……诶,画的不错,还挺圆的……
学生们就哈哈的笑。
我们疑心他这说话拍打人的毛病,是讲课落下的,问他,为什么不点学生名字,而要拍脑袋?
他说,那么多学生,一两年就换一拨。谁记得过名字。拍谁谁就上去,准没错。呵呵。
我斗胆说,何老师讲课这么生动有趣,怎么到时候,这学生们老是考不出成绩来啊?
他说,嘿!这就对了。讲什么样是咱的事,学什么样是他们的事。你还年轻,看不出这形势来啊?现在这孩子,哪个不是宝儿?他不学是他的事,学校家长都找不了咱们来。你要非逼着他学,逼出毛病来了,别说别的,他完不成作业,给你来个离家出走了。人找不着了。看那时,家长不找你找谁?学校、政府、教育局哪个不找你事?考好考不好,几十块钱奖金!?犯不上……呵呵呵
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没有牙!”那时他也就刚刚四十三四的年纪,已经老了。
应当说,在学校里年老的成绩比不上年轻的,不是个别现象。年轻人有干劲,有脾气。而初中学生半大孩子,正是吃软怕硬的年龄。哪个老师厉害,就做那科老师的作业。反过来,你课讲的再好,他课上不听,课下不做作业,成绩总也上不去。这是一般老老师的说法,他们对年轻教师的做法,也往往颇有微词。何老师也往往愤愤的不平两句,但往往最后两句是,唉!年轻嘛!该干就得干!说到这里,他又半掩了嘴,扭头对另一个老师小声的说,干去吧!出了事反正碍不着咱们。犯不上……呵呵。
学校的后排,有间学校打钟人的小屋,里面摆着几张值班的小床。老师们得闲时,往往去那里闲聊两句。何老师是那里的长客。有课时上课,没课了就来打钟人的小屋闲坐――几十年教过来,上课基本不用翻课本,下课更用不着备课,学生也不大写他的作业,正好他也懒的看。他经常半躺在东北角的那张值班床上,国内国外家长里短说起来滔滔不绝,不时的欠一下身子,呵呵的笑两声。何老师从来不和人争执,说到一起就亲热的拍你两下,表示志同道合;说不到一起,也就呵呵了事。等那人转身一走,何老师往往要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把那人的一些陈年旧事一通的翻出来,免不了嘲弄两句。
有人说,何老师,你这就不对了。有什么意见当面提,怎么老等人走了才说话?
何老师辩解的有板有点,这有什么不对。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他有缺点为什么不让人说?常言说的好,“背后骂皇帝”!这是谁也管不了的。
这话想想也有道理。我们大都对自己的同事,更多的是领导有诸等不满。又有几个人敢于当面指摘?有谁又难保背后不发些牢骚。这也本是平常俗人的心态而已。只不过,有人说的多些,有人说的少些而已。也可能是因为这些,大家对何老师也会有些说法,但也同样多在“背后”。说他奸滑世故,说他懒散、不务正业。说他这种人,少心没肺没志气,肯定能活大岁数。但他死的这年,刚刚四十九周岁。
周五开会的时候,说何老师请假去市医院了。当时一听,就有人背后嘻嘻的笑起来:这又不知是他耍的什么手段,不知道请了病假到底去干什么。因为病假扣钱少,事假扣钱多。下星期一返校,听说何老师转到省医院了,得了真病了。食道癌已经扩散到肺里,手术都难做,基本到了数天等死的地步。进省医院一检查,把大夫们吓了一大跳。不相信这样一个人还能自己走着进了门。恶性肿瘤几乎长满了胸腔,他还能支撑这么久,听说前两天还在上课。这人怎么这么硬实?
听说这些,大家都不能相信。说上周四去外学校监场考试,何老师还去了。一车上的人都听他讲笑话,精神头好的很。有人细想想,说,也是了。我看他中午饭只吃了一个包子,出门时,好像还想吐。是不是那就显样了。又有明白人说,要显样应当早就显了。现在病已经到了这地步,起码一两年前他就该有感觉。那时,我老听他说得了咽炎,吃点消炎药。不知道他当时是马虎大意了,还是得了真病,在骗着自己。说起这些,有的女教师开始掉泪,一些和他多年的老同事,也不住的抹着眼眶。毕竟何老师这时的年龄不能让人接受。
打钟小屋里人多了,说的都是何老师的事。
也可能是对于一个“人之将死”的特殊时候,人们也多回忆起一些善事,说了一些善言。说何老师年轻时候,也是一代帅哥!人长的高高挂挂,又精神。篮球、排球、乒乓球,样样拿得起放得下。教学上更是一把好手!那时候小伙子聪明,又肯干,成绩没得说。他吃亏就在这嘴上了,说话不饶人,又什么都说。看着比他小的有的提了干了,有的评了中职高职。他有几年条件都够,可偏偏职称就是通不过,用他的话,“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事儿,谁不知道?谁挡得住?就这么回事!”他就灰了心。再几年岁数过了坡,也就这样了。只盼熬退休,谁知倒熬出病来了。
有的说,按说,老何不该得这病。得这病的人大多有气,心里不顺。你看他整天嘻嘻哈哈,心里哪盛一点事?不相咱想想,谁见他难受过?谁见他发过一丝儿愁?
谁没个难受事?不过,咱平时不知道罢了。一回是和他老婆吵架了,老婆搬到娘家住不回来。他在学校里吃饭时恨恨的说,“那个娘们,逮个屎橛死啃,放半月干透了,她还啃!”
又有人接了腔,我见何老师哭过。上次喝酒喝多了。他说起他从前的一个学生,给他来了一封信。信里说,自己因病不能上学了。只恐怕活也不过几年的时间。但学校里,同学们,尤其何老师给我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印象……那次他讲着讲着就开始掉泪。说他教了几十年学,做了几十年的老师,觉得对不起那个孩子。那次,他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
有人总结说:这人啊,爱哭爱闹的,反倒没事。你看他整天嘻嘻哈哈,其实他是有事不外露。搁心里时间长了,倒容易生病。
大家点头赞同这个说法。 现在的领导,他曾经的老同事去省医院探望。我以为,到这时候,何老师心里有什么话就痛快说出来吧。那时,瘤子已经长满了他的咽腔,他气管里插了管子,什么也说不出。只是伸了右手向领导一行人挑起大拇哥,又晃了晃。 他在省医院里写了字条,“没用了,不治了。” 回到家里,有几个同事去看他。说他大高个子也就剩下不到一百来斤了,身上插了四五根管子。有的直接往胃的倒稀粥;有的插到气管里喘气;有的排尿,有的插在疮口上排脓……我不想去,也不敢去。思索理由,在心里总是觉得,这时候去看何老师,又我来说是一种恐怖,又曾经一贯嘻嘻哈哈的他来说,更是一种残忍。 看他的老师回来说,何老师精神还是很好。在字条上写字:这次我是真的病了。大家作证。下周一我就去上课! 他又让老师给他捎去一本“在岗教师工作条例”的书。上面好像有关于在职教师死后的抚恤内容,他想看看。 何老师死了。火化当天我也没去。心里总是觉得怕敢去。这个人从讲台上下来两天,被确诊了绝症。而后半个多月的时间就成了一捧骨灰。事后,我去他的家里吊唁,看灵堂里他放大的相片,正像生前一样,细长的脖子,嘻嘻哈哈咧开的大嘴。 再过后几天,翻看手机时,我把何老师的号码删掉了。心里的一些印象却怎么也删不去。写下一篇文字,作记住,作哀哭。
大家点头赞同这个说法。 现在的领导,他曾经的老同事去省医院探望。我以为,到这时候,何老师心里有什么话就痛快说出来吧。那时,瘤子已经长满了他的咽腔,他气管里插了管子,什么也说不出。只是伸了右手向领导一行人挑起大拇哥,又晃了晃。 他在省医院里写了字条,“没用了,不治了。” 回到家里,有几个同事去看他。说他大高个子也就剩下不到一百来斤了,身上插了四五根管子。有的直接往胃的倒稀粥;有的插到气管里喘气;有的排尿,有的插在疮口上排脓……我不想去,也不敢去。思索理由,在心里总是觉得,这时候去看何老师,又我来说是一种恐怖,又曾经一贯嘻嘻哈哈的他来说,更是一种残忍。 看他的老师回来说,何老师精神还是很好。在字条上写字:这次我是真的病了。大家作证。下周一我就去上课! 他又让老师给他捎去一本“在岗教师工作条例”的书。上面好像有关于在职教师死后的抚恤内容,他想看看。 何老师死了。火化当天我也没去。心里总是觉得怕敢去。这个人从讲台上下来两天,被确诊了绝症。而后半个多月的时间就成了一捧骨灰。事后,我去他的家里吊唁,看灵堂里他放大的相片,正像生前一样,细长的脖子,嘻嘻哈哈咧开的大嘴。 再过后几天,翻看手机时,我把何老师的号码删掉了。心里的一些印象却怎么也删不去。写下一篇文字,作记住,作哀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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