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那时的烟花
2021-12-23抒情散文若荷
那时的烟花若荷老年人一般都有爱唠叨的毛病,我从嫁到夫家的第一天就发现,婆婆的唠叨比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婆婆喜欢唠叨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她早年在乡下生活,对城里的事物还不能够顺利接受;另一个原因是她本人性格决定唠叨对于她是一种快乐和释放。她的唠……
那时的烟花
若荷 老年人一般都有爱唠叨的毛病,我从嫁到夫家的第一天就发现,婆婆的唠叨比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婆婆喜欢唠叨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她早年在乡下生活,对城里的事物还不能够顺利接受;另一个原因是她本人性格决定唠叨对于她是一种快乐和释放。她的唠叨内容分为两个,一是关于发生在身边的看不习惯的人和事,她要反复和我们说;二是早年住在乡下发生的陈年旧事。城里无人倾诉的孤独,促使婆婆更加对这些陈谷子烂麻的事津津乐道。每当唠叨过后,她的心情必然很好。她的唠叨,对于她的儿女们来说无异一场情境交融的告戒和训导,总归是:人生百年,能够康健无病,安贫勤俭,孝顺老人,抚育儿女,亲亲土地,再求得风调雨顺,旱涝有收,就算是此生大顺了,是福气,就比如四奶奶。 这虽不是婆婆的原话,但我听多了婆婆的唠叨,渐渐就总结归纳出了以上这些家训一般的道理。当我婆婆再唠叨时,我的脑子里从此就开始旋转着一个崭新的问题,那就是“四奶奶是谁”。回老家探亲,婆婆把穿不着的衣服带回老家,说给四奶奶,有了好吃的东西,留着,托人捎给四奶奶。婆婆说,四奶奶人好。可怎么个好法?我不知道,因为那时候,我还没有见过四奶奶。 丈夫的老家在农村,1980年以前,婆婆一直是在农村生活的。后来才跟随我公公从农村迁居城里。搬进城里的婆婆,仍旧勤俭持家,柴薪烧火,粗茶送饭,按乡下的习惯过着城里的日子,积攒着可能积攒下的每一分钱。2004年,是这个家庭最为繁忙的一年。之所以说它繁忙,是因为在这一年里,老家频频传来长辈老人去世的消息。消息从乡下由专人报送城里。在农村,这种通报叫报丧,郑重的很。公公和婆婆再通报每一位子女。毕竟,儿女们都是成了家的,按农村的风俗习惯,各家接到消息后,于第二天一早赶回老家举行葬礼。 作为儿媳,那一年,我随夫前往老家奔过三回还是四回,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反正在下雨的泥地里磕过头,在灼热的太阳底下久久地跪着等候来宾的礼祭,完毕后差点晕厥,所以能够记忆犹新。第一个是我们的爷爷,他九十多岁了,因为是高寿,无疾而终,所以在农村称作喜丧,这个丧事并不显得多么悲痛。第二个是我们的奶奶,她也是九十多岁高龄去世的,作为独子,我公公特意请人雇了邻村的吹鼓手组成吹打班子,那次的丧事就操办得大了许多。吹打的曲子很熟悉,有着哀哀的说不出曲牌的调子,仿佛人在悲痛时候的呜咽。有《梁山伯与祝英台》,吹的令人心里凄惶,却很好听,有些参加葬礼,的亲戚朋友乍走进院里,禁不住偷偷凝神听一会儿,再钻到人堆低下哭泣。在“率先”作古的我们的爷爷的丧礼上,我终于见到与我公爹支分三服的四爷爷的老伴四奶奶。 四爷爷,与我公公的爹爹是叔伯兄弟,到了我们这一辈三服已过,子女们便不多么来往了。但族里各支每有丧事,整个家族成员不分疏近都会奔在一起处理后事,哭嚎、披麻戴孝,等同至亲。这不仅为乡下的风俗,亦显示了一个家族的兴旺,以及逝者在村子里的德高望众。这样的场面,仅限于村里的白工事,红工事一般就没有这么密切和繁杂了。三服之外,除了走动较勤的个别亲戚,谁家嫁女,谁家娶媳,基本互不往来,也没有什么乡俗约束。 四奶奶便是在那时认识的一位特殊长辈,说她特殊,是因为,四奶奶不会说话,是个哑巴。在2004年的几次白工事上,最为繁忙的怕是属着她了。她在白工事的繁忙中,不是哭嚎,不做迎来送往的司宾,而是将几张大席子铺在院子外面的杨树底下,在几匹白布和几丈蓝布的缠绕下用手娴熟地丈量着,给逝去的老人做寿衣,也同时给前来奔丧的媳婿、子侄们做孝衣。白色孝衣冰冷而没有血色,蓝色丝绸寿衣的布丝在阳光下闪着幽幽的光,那些光映照在低头缝制它们的四奶奶的脸上。她低下头,脸近距离地紧贴着散放出幽幽蓝光的寿衣,虔诚地,用牙咬断缝在上面的最后一节线头。然后,她把同样闪着银光的针别在脑后的发纂上,一截白纱线便在她的脑后髻子上,飘呀飘,混在她那枯乱花白的发丝之间。 我远远地望着她忙碌的身影,每看到她把针别在发纂上,看到那截在风中飘一下再飘一下的白线头,我就有想替她拔下来的欲望。似乎她自己根本不知道,那短短的一截白纱线,对于她的身份来说多么重要!她在忙碌中大概并没有意识到,生活在我们这个国度里的人们的思想,从认知习惯到理解习惯上那些“白”,白花,以及与白色有关的所有装饰,都是不能上头的,除非为亲人戴孝,不然用在身上就是大不吉利。然而,四奶奶却不顾忌这个,是真的不顾忌还是一时不能想到?我们不知道,也许是没有人告诉她,因为她是一个哑巴。所以四奶奶在村子里,一度就象鲁迅笔下的祥林嫂一样,遭人家的白眼,受人家的挖苦和挑剔。 除了白工事,四奶奶怕是今生,也不会在村里谁家办理的红工事面前忙碌的。所谓红工事,就是嫁女娶媳,是喜庆的事儿。按老一辈人的说法,四奶奶是寡妇再嫁,这样的妇人,乡下的风俗是不能亲手操持红工事的。不仅不能操持,所有红工事用得着的活儿,都不能沾指。新人的铺盖不能她来缝制,新人的门不能踏进一步,就连给新人铺床叠被,都是坚决不能允许的,得找那些全活人去做。所谓的“全活人”,就是从一为妇,儿女双全的妇女。仅这些,就知道乡俗是多么的威严,规矩是多么的可怕。还有几多不许,我就不知道了,其实那些,对四奶奶来说,也就不重要了,村子里谁家有了红工事,她是从不出门的,怕让人说三道四,仿佛她身上潜伏着什么不吉利的东西。 我由此知道了四奶奶的故事。年轻时的四奶奶,面容如花,小脚,身材修长,勤劳能干,做得一手好针线。惟一不得人心的是,四奶奶从小就是一个哑巴。十七八岁,哑巴四奶奶嫁给了一户贫寒人家,男的长她几岁,生活饥馑。但由于小夫妻俩勤俭持家,日子渐渐开始好过起来,后生得一子,一家人和美恩爱,也过得略为舒心。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不久,四奶奶前夫得了重病,且一病不起,几个月后不治而亡。守着逝去的丈夫,年轻的四奶奶伏在丈夫的身上哭干了眼泪。掩埋了丈夫,四奶奶一个人带着少不更事的儿子,生活无着,眼看活不下去了,才在娘家人的劝说下,得到婆家人的允许,选择了再嫁。再嫁的这家人家的男子,就是四爷爷。四爷爷待人实城,虽四奶奶是携子再嫁,且又是一个哑巴,可四爷爷并没有因此瞧不起她,从来不为难四奶奶。再嫁后的四奶奶依旧勤劳能干,干净利索,家虽然穷,但是爱清洁的四奶奶,每天都把家收拾的一尘不染,在村里“遍访百里数得着”,几年后,四奶奶又为四爷爷生了一男一女。 仿佛“寡妇”两字刻在身上似的,虽然四奶奶在家里不受委屈,可是作为寡妇再嫁,在村里却倍受欺负。四奶奶手巧,她能缝会绣,在村里是数得着的巧媳妇。然而,每遇村里谁家嫁女、娶亲的红工事,却谁都不愿请她帮忙,原因她是一个寡妇再嫁,人们怕这样的人插手人生喜事会带来不吉利。最初,四奶奶不懂这些,看到谁家有工事在身,就跑前跑后张罗着帮忙,最终以遭遇人家的白眼而告终。那时,队里下田劳动,尽管四奶奶干活又快又好,可工分却是最低的,秋后分成,四奶奶家里分到的粮食,是队里给别家分完之后再分给他们的,估堆也小,四爷爷老实,这些事情不敢说什么,四奶奶虽然精明,可苦于他是个哑巴,也是什么苦水也无处倾倒,就这样默默地忍了。 听婆婆说,记得有一次队里分地瓜,四奶奶家分到的地瓜又少又小,但是,四奶奶还是带领着儿子女儿,把那些地瓜一只只切得整整齐齐晒到地埂边。队里也种些香瓜之类,经人一天天经心的看管,到了熟透的时候,每家也会分到几个品尝。等分到四爷爷的名下时,那瓜基本不是瓜了,全是没有熟透的瓜扭。有的人家认为队里分配不均,气不过,就挑唆孩子趁了夜色到队里瓜田里偷瓜。四奶奶的儿子女儿们也跃跃欲试,却一个个被四奶奶呵斥住。四奶奶说不出什么深刻的道理,但孩子们从她挥舞着的手臂上,读懂了那些只有儿女们才能懂得的道理。同村的媳妇们,有嘴贱的,笑话她的哑,有心眼不太坏的,也经常用俏皮的话捉弄她。不管人们怎样对待四奶奶,四奶奶都对眼前的生活很满足。她经常一边劳动,一边比比划划地和人家“说笑”。面对那些欺负她的人,四奶奶的态度不卑不亢,在村里,四奶奶的形象,就是这样渐渐树了起来。 多年后,四奶奶从嫁带来的长子参了军,再几年,她的其他两个儿子、女儿也先后娶妻、嫁人。参军的儿子后来入党提干,现在是解放軍某部的团级干部。年老后的四奶奶整天乐呵呵的。喜欢串门,喜欢凑热闹,见到熟人就和人家比比划划“说说笑笑”,有人相求就认真去做,有人需要就跑前跑后地帮忙,每日里面带慈祥善良的笑容。乐观的哑四奶奶,现在在针线活上仍然身手不凡,每到一处,手里都拿着个鞋底子穿针引线,那是给儿子们的孩子们做的布鞋子。手不闲着的四奶奶,至今都不插手村子里的红工事,只有逢村里谁家老人去世,才在那户悲痛的人家面前张罗前后,以乡下的习俗,在白工事上张罗忙碌的活儿为积功德,有功德的人是受人尊敬的,因此越来越受到村里人们的爱戴。如今,和四奶奶差不多大的老人们都已去世,那些当年曾经捉弄她,曾经以尖刻的嘴巴伤害过她的同辈妯娌们,也一个个老态龙钟,然后一个个相继去世,有的虽然活着,却过着晚年儿女不孝生活凄慌的日子。只有四奶奶硬朗朗、欢乐乐地活着,在儿女们的孝顺侍奉下安享晚年。 从四奶奶以及她们那辈人的长短一生中我体会到,人,得要活得踏实,要活得心安理得,活得问心无愧,不光对得起他人,更要对得起自己,这才是做人的根本,是长寿的秘诀。有了那些一针一线勤苦缝补的日子,便不会害怕贫穷;有了那些尊老敬老为人厚道,便不会害怕子不贤媳不惠无人赡养。人生,有如烟花,腾起落下,一时的灿烂,是色彩缤纷,还是灰飞烟灭,都是殊途同归的短暂过程。如是我们便有了那句“人死如灯灭”的名言至理的说法。人的出生离去,不过是一场生命当中的来来往往,一辈辈人过去了,一辈辈人再继续走来,然而不管怎样活着、死亡,出生,再死亡,循环往复,都不过是生命的经历重复,眼前的绚丽,正是那时的烟花。当你明白了这个浅显的道理,所有的欲望,所有的嫉恨,所有的遗憾,也就都不重要了。
若荷 老年人一般都有爱唠叨的毛病,我从嫁到夫家的第一天就发现,婆婆的唠叨比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婆婆喜欢唠叨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她早年在乡下生活,对城里的事物还不能够顺利接受;另一个原因是她本人性格决定唠叨对于她是一种快乐和释放。她的唠叨内容分为两个,一是关于发生在身边的看不习惯的人和事,她要反复和我们说;二是早年住在乡下发生的陈年旧事。城里无人倾诉的孤独,促使婆婆更加对这些陈谷子烂麻的事津津乐道。每当唠叨过后,她的心情必然很好。她的唠叨,对于她的儿女们来说无异一场情境交融的告戒和训导,总归是:人生百年,能够康健无病,安贫勤俭,孝顺老人,抚育儿女,亲亲土地,再求得风调雨顺,旱涝有收,就算是此生大顺了,是福气,就比如四奶奶。 这虽不是婆婆的原话,但我听多了婆婆的唠叨,渐渐就总结归纳出了以上这些家训一般的道理。当我婆婆再唠叨时,我的脑子里从此就开始旋转着一个崭新的问题,那就是“四奶奶是谁”。回老家探亲,婆婆把穿不着的衣服带回老家,说给四奶奶,有了好吃的东西,留着,托人捎给四奶奶。婆婆说,四奶奶人好。可怎么个好法?我不知道,因为那时候,我还没有见过四奶奶。 丈夫的老家在农村,1980年以前,婆婆一直是在农村生活的。后来才跟随我公公从农村迁居城里。搬进城里的婆婆,仍旧勤俭持家,柴薪烧火,粗茶送饭,按乡下的习惯过着城里的日子,积攒着可能积攒下的每一分钱。2004年,是这个家庭最为繁忙的一年。之所以说它繁忙,是因为在这一年里,老家频频传来长辈老人去世的消息。消息从乡下由专人报送城里。在农村,这种通报叫报丧,郑重的很。公公和婆婆再通报每一位子女。毕竟,儿女们都是成了家的,按农村的风俗习惯,各家接到消息后,于第二天一早赶回老家举行葬礼。 作为儿媳,那一年,我随夫前往老家奔过三回还是四回,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反正在下雨的泥地里磕过头,在灼热的太阳底下久久地跪着等候来宾的礼祭,完毕后差点晕厥,所以能够记忆犹新。第一个是我们的爷爷,他九十多岁了,因为是高寿,无疾而终,所以在农村称作喜丧,这个丧事并不显得多么悲痛。第二个是我们的奶奶,她也是九十多岁高龄去世的,作为独子,我公公特意请人雇了邻村的吹鼓手组成吹打班子,那次的丧事就操办得大了许多。吹打的曲子很熟悉,有着哀哀的说不出曲牌的调子,仿佛人在悲痛时候的呜咽。有《梁山伯与祝英台》,吹的令人心里凄惶,却很好听,有些参加葬礼,的亲戚朋友乍走进院里,禁不住偷偷凝神听一会儿,再钻到人堆低下哭泣。在“率先”作古的我们的爷爷的丧礼上,我终于见到与我公爹支分三服的四爷爷的老伴四奶奶。 四爷爷,与我公公的爹爹是叔伯兄弟,到了我们这一辈三服已过,子女们便不多么来往了。但族里各支每有丧事,整个家族成员不分疏近都会奔在一起处理后事,哭嚎、披麻戴孝,等同至亲。这不仅为乡下的风俗,亦显示了一个家族的兴旺,以及逝者在村子里的德高望众。这样的场面,仅限于村里的白工事,红工事一般就没有这么密切和繁杂了。三服之外,除了走动较勤的个别亲戚,谁家嫁女,谁家娶媳,基本互不往来,也没有什么乡俗约束。 四奶奶便是在那时认识的一位特殊长辈,说她特殊,是因为,四奶奶不会说话,是个哑巴。在2004年的几次白工事上,最为繁忙的怕是属着她了。她在白工事的繁忙中,不是哭嚎,不做迎来送往的司宾,而是将几张大席子铺在院子外面的杨树底下,在几匹白布和几丈蓝布的缠绕下用手娴熟地丈量着,给逝去的老人做寿衣,也同时给前来奔丧的媳婿、子侄们做孝衣。白色孝衣冰冷而没有血色,蓝色丝绸寿衣的布丝在阳光下闪着幽幽的光,那些光映照在低头缝制它们的四奶奶的脸上。她低下头,脸近距离地紧贴着散放出幽幽蓝光的寿衣,虔诚地,用牙咬断缝在上面的最后一节线头。然后,她把同样闪着银光的针别在脑后的发纂上,一截白纱线便在她的脑后髻子上,飘呀飘,混在她那枯乱花白的发丝之间。 我远远地望着她忙碌的身影,每看到她把针别在发纂上,看到那截在风中飘一下再飘一下的白线头,我就有想替她拔下来的欲望。似乎她自己根本不知道,那短短的一截白纱线,对于她的身份来说多么重要!她在忙碌中大概并没有意识到,生活在我们这个国度里的人们的思想,从认知习惯到理解习惯上那些“白”,白花,以及与白色有关的所有装饰,都是不能上头的,除非为亲人戴孝,不然用在身上就是大不吉利。然而,四奶奶却不顾忌这个,是真的不顾忌还是一时不能想到?我们不知道,也许是没有人告诉她,因为她是一个哑巴。所以四奶奶在村子里,一度就象鲁迅笔下的祥林嫂一样,遭人家的白眼,受人家的挖苦和挑剔。 除了白工事,四奶奶怕是今生,也不会在村里谁家办理的红工事面前忙碌的。所谓红工事,就是嫁女娶媳,是喜庆的事儿。按老一辈人的说法,四奶奶是寡妇再嫁,这样的妇人,乡下的风俗是不能亲手操持红工事的。不仅不能操持,所有红工事用得着的活儿,都不能沾指。新人的铺盖不能她来缝制,新人的门不能踏进一步,就连给新人铺床叠被,都是坚决不能允许的,得找那些全活人去做。所谓的“全活人”,就是从一为妇,儿女双全的妇女。仅这些,就知道乡俗是多么的威严,规矩是多么的可怕。还有几多不许,我就不知道了,其实那些,对四奶奶来说,也就不重要了,村子里谁家有了红工事,她是从不出门的,怕让人说三道四,仿佛她身上潜伏着什么不吉利的东西。 我由此知道了四奶奶的故事。年轻时的四奶奶,面容如花,小脚,身材修长,勤劳能干,做得一手好针线。惟一不得人心的是,四奶奶从小就是一个哑巴。十七八岁,哑巴四奶奶嫁给了一户贫寒人家,男的长她几岁,生活饥馑。但由于小夫妻俩勤俭持家,日子渐渐开始好过起来,后生得一子,一家人和美恩爱,也过得略为舒心。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不久,四奶奶前夫得了重病,且一病不起,几个月后不治而亡。守着逝去的丈夫,年轻的四奶奶伏在丈夫的身上哭干了眼泪。掩埋了丈夫,四奶奶一个人带着少不更事的儿子,生活无着,眼看活不下去了,才在娘家人的劝说下,得到婆家人的允许,选择了再嫁。再嫁的这家人家的男子,就是四爷爷。四爷爷待人实城,虽四奶奶是携子再嫁,且又是一个哑巴,可四爷爷并没有因此瞧不起她,从来不为难四奶奶。再嫁后的四奶奶依旧勤劳能干,干净利索,家虽然穷,但是爱清洁的四奶奶,每天都把家收拾的一尘不染,在村里“遍访百里数得着”,几年后,四奶奶又为四爷爷生了一男一女。 仿佛“寡妇”两字刻在身上似的,虽然四奶奶在家里不受委屈,可是作为寡妇再嫁,在村里却倍受欺负。四奶奶手巧,她能缝会绣,在村里是数得着的巧媳妇。然而,每遇村里谁家嫁女、娶亲的红工事,却谁都不愿请她帮忙,原因她是一个寡妇再嫁,人们怕这样的人插手人生喜事会带来不吉利。最初,四奶奶不懂这些,看到谁家有工事在身,就跑前跑后张罗着帮忙,最终以遭遇人家的白眼而告终。那时,队里下田劳动,尽管四奶奶干活又快又好,可工分却是最低的,秋后分成,四奶奶家里分到的粮食,是队里给别家分完之后再分给他们的,估堆也小,四爷爷老实,这些事情不敢说什么,四奶奶虽然精明,可苦于他是个哑巴,也是什么苦水也无处倾倒,就这样默默地忍了。 听婆婆说,记得有一次队里分地瓜,四奶奶家分到的地瓜又少又小,但是,四奶奶还是带领着儿子女儿,把那些地瓜一只只切得整整齐齐晒到地埂边。队里也种些香瓜之类,经人一天天经心的看管,到了熟透的时候,每家也会分到几个品尝。等分到四爷爷的名下时,那瓜基本不是瓜了,全是没有熟透的瓜扭。有的人家认为队里分配不均,气不过,就挑唆孩子趁了夜色到队里瓜田里偷瓜。四奶奶的儿子女儿们也跃跃欲试,却一个个被四奶奶呵斥住。四奶奶说不出什么深刻的道理,但孩子们从她挥舞着的手臂上,读懂了那些只有儿女们才能懂得的道理。同村的媳妇们,有嘴贱的,笑话她的哑,有心眼不太坏的,也经常用俏皮的话捉弄她。不管人们怎样对待四奶奶,四奶奶都对眼前的生活很满足。她经常一边劳动,一边比比划划地和人家“说笑”。面对那些欺负她的人,四奶奶的态度不卑不亢,在村里,四奶奶的形象,就是这样渐渐树了起来。 多年后,四奶奶从嫁带来的长子参了军,再几年,她的其他两个儿子、女儿也先后娶妻、嫁人。参军的儿子后来入党提干,现在是解放軍某部的团级干部。年老后的四奶奶整天乐呵呵的。喜欢串门,喜欢凑热闹,见到熟人就和人家比比划划“说说笑笑”,有人相求就认真去做,有人需要就跑前跑后地帮忙,每日里面带慈祥善良的笑容。乐观的哑四奶奶,现在在针线活上仍然身手不凡,每到一处,手里都拿着个鞋底子穿针引线,那是给儿子们的孩子们做的布鞋子。手不闲着的四奶奶,至今都不插手村子里的红工事,只有逢村里谁家老人去世,才在那户悲痛的人家面前张罗前后,以乡下的习俗,在白工事上张罗忙碌的活儿为积功德,有功德的人是受人尊敬的,因此越来越受到村里人们的爱戴。如今,和四奶奶差不多大的老人们都已去世,那些当年曾经捉弄她,曾经以尖刻的嘴巴伤害过她的同辈妯娌们,也一个个老态龙钟,然后一个个相继去世,有的虽然活着,却过着晚年儿女不孝生活凄慌的日子。只有四奶奶硬朗朗、欢乐乐地活着,在儿女们的孝顺侍奉下安享晚年。 从四奶奶以及她们那辈人的长短一生中我体会到,人,得要活得踏实,要活得心安理得,活得问心无愧,不光对得起他人,更要对得起自己,这才是做人的根本,是长寿的秘诀。有了那些一针一线勤苦缝补的日子,便不会害怕贫穷;有了那些尊老敬老为人厚道,便不会害怕子不贤媳不惠无人赡养。人生,有如烟花,腾起落下,一时的灿烂,是色彩缤纷,还是灰飞烟灭,都是殊途同归的短暂过程。如是我们便有了那句“人死如灯灭”的名言至理的说法。人的出生离去,不过是一场生命当中的来来往往,一辈辈人过去了,一辈辈人再继续走来,然而不管怎样活着、死亡,出生,再死亡,循环往复,都不过是生命的经历重复,眼前的绚丽,正是那时的烟花。当你明白了这个浅显的道理,所有的欲望,所有的嫉恨,所有的遗憾,也就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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